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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短篇] 【文灯映星24h|05:00】贩卖时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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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2-9-15 09:31:46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本帖最后由 浅阳一夏 于 2023-1-13 22:25 编辑

灵异paro,cp向郭蒲only,内含纬钧九明友情向。

是刀,杂乱冗长,建议别看。

Summary:郭文韬开了一家咖啡店,卖的却不是咖啡,而是回忆。




0.

郭文韬做过无数次同样的梦。

光怪陆离的阵法,混乱凄厉的尖笑,铁链之下断壁残垣里埋藏着数不尽的断肢与枯骨。他在望不到尽头的傀儡群中挣扎,漆黑的镰刀一挥斩断一片,又有新的源源不断地涌上来。

他最后终于闯出来时,看到的是夜色中无尽的荒野,蒲熠星伤痕累累地靠在墓碑上。郭文韬大步走过去,他手中的巨镰带起破空的风声,锋利的刀刃将将停在离蒲熠星脖颈仅仅一寸的距离。

他紧紧地抿着唇角。而蒲熠星抬起头,对他扬起最后一个笑容。

“没事的,韬韬。”他轻声说,“看我送他去下地狱。”

下一刻那具身躯无声无息地倒在了他怀里,而郭文韬猛然惊醒,第无数次睁眼面对难捱的长夜与黎明。




1.

当郭文韬看到推门进来的是一位高瘦的少年时,他不可避免地有些惊讶。

这家小店已经很久没有过这么年轻的顾客造访了,玻璃门外浅淡的阳光打在他的白衬衫上,显得男孩青涩又单纯。郭文韬目测他应该还没有大学毕业,但个头却几乎都要挨到门框了——哎,现在的小孩怎么都长这么高。

“您好,请问……”青涩的男孩怯生生地看向他,“我听说你们这里是不是……有那种……呃,特殊的业务?”

“?”

郭文韬在脑子里立刻把刚才加上去的形容词前缀划掉了。他放下书无奈地扶额:“你别说得我好像在做什么不正经的勾当一样啊。”

“呃哈哈,不好意思。”少年挠了挠头,“我就是有点不敢相信嘛,那个网页竟然不是骗人的……所以,你真的可以让人回到过去吗?怎么做到的,你是有什么穿越时空的超能力吗?要消耗生命力是真的吗?”

一连串奇怪问题炮仗般地朝他袭来,郭文韬不禁开始思考自己官网上的描述是不是有什么表达错误。

"不算是真正的回到过去,没有超能力,生命力只是代价。"郭文韬逐个回答他的问题,起身倒了两杯白水,端着杯子从柜台后绕出来走到玻璃墙边的座位上。阳光在木桌上铺陈开温暖的橙黄,橱窗外行人来来往往,没有任何人朝他们投向视线。

“我慢慢和你解释吧。先告诉我一下姓名和出生日期时间?”

“哦哦。”少年在他对面坐下来,声音清澈又明亮,“我叫唐九洲。”




最普通不过的街边坐落着一个无人问津的咖啡馆,玻璃橱窗上没有装饰,门面里只有三四个座位,上端白色的墙体上简单地印着四个黑色小字:贩卖时光。柜台后的咖啡机几乎只是个摆设,店面的主人长时间静坐在高脚椅上,手里捧着一本晦涩难懂的破旧书籍。

郭文韬是一名灵异领域的工作者,目前的主业是让人“回到过去”。

“简单来说,我能做的事情是让你能够完全沉浸在回忆里面。”郭文韬熟练地搬出那一套说辞,“所谓回到过去,实际上是你重新仔细过一遍自己的记忆。感觉就好像你回到了过去的自己的身体里面,重新再体验一遍自己以前经历过的所有东西。”

“所以意思是,我不能改变过去是吗?”唐九洲明显有些失望。

“过去当然是无法改变的。”郭文韬耸耸肩,“又不是真的穿越时空,我只是能让你的灵魂处于一种特殊的状态,在那种状态下你可以在自己的记忆里随意遨游。当然时间是有限制的,代价也很高昂。”说到这里他犹豫了一下,还是不放心地多问了一句:“一个小时,代价就是一年的寿命。你确定要这么做吗?”

“一个小时里我可以重新经历多少天的记忆?”唐九洲关心的却不是这个。

“一周。”

“可以啊,那就一个小时。”唐九洲爽快地点头。郭文韬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率先站起身来:“那就跟我来吧。”



唐九洲跟着他走进了“员工专用”的那扇门,映入眼帘的是一个空旷的房间。房间的陈设明明是欧式风格的装修,刻印着大理石灰色纹路的墙壁与纯白的书桌,正中央摆着的大床上却有许多泛黄的符文贴满了床头,细细的朱砂与他认不出来的一些东西绕着整张床画了一个圆,中西混杂违和到了极点。

郭文韬提醒他不要踩到地板上的粉末,领着他走到了床边:“脱了鞋先躺上去,在这等我一下。”他叮嘱到,“我准备点东西马上就回来。”

“噢。”唐九洲乖乖地应了,目送着郭文韬打开了某个房门消失在背后。他看着一床头的鬼画符,深刻地怀疑起自己有没有可能上了贼船。

这一个小时就要一千块钱欸。唐九洲感到有点肉痛。

不多时郭文韬拿着一张符从屋子里出来了,黄色的草纸上画着还未干涸的鲜红痕迹。他伸手从桌上的工具箱里取了一个针头,笑着朝唐九洲扬了扬,“来,坐起来,伸手。”

“啊,不是吧,你没说还要扎手指啊!”唐九洲立刻把手缩到身后整个人团进了被子里,脸上写满了拒绝。郭文韬坐到他身边,笑得又甜又灿烂:“放心, 我技术可是很纯熟的,不会痛的。”

“谁信啊!你学过医吗!!”唐九洲哭丧着脸,但此时箭在弦上,他最后还是视死如归地闭上眼睛把左手伸了出去,手腕上的佛珠互相碰撞出清脆的响声。郭文韬动作很快,熟练地消过毒以后快准狠地往他手指上扎了一下,然后抓着他的手往符纸上画。

“……咦?”唐九洲闭了一会儿眼睛又迷茫地睁开了。郭文韬的符已经画到了最后一笔,当右侧的最后一个回勾结束后松开了他,唐九洲收回手,发现伤口竟然已经愈合了。

真的不痛欸。

唐九洲想着,脑海里却突然爆发一阵铺天盖地的眩晕。郭文韬适时地托住了他的肩膀让他慢慢躺了下去,在符背后涂了些什么贴到了他的额头上。

“感觉怎么样?还能说话吗?”

“嗯……”梦呓般的应答。

“以免你之后迷失在记忆里找不到真正想去的地方,我需要事先向你确认你的目的。”郭文韬一边过流程一边给他掖好被子,“你想回到什么时间、什么地方、去见哪个人?”

“两周之前……镜湖村……邵明明。”

郭文韬盖被子的手顿了顿。

“为什么?”

“我惹明明生气了……他不理我了。”男孩皱起眉头,虽然闭着眼睛,表情却是鲜活的,“我不知道为什么,他已经躲着我半个月了,不跟我说话也不想见我……”

“你确定是想回到14天前的镜湖村吗?”

“嗯!”男孩用力点了点头,“我想知道他为什么不理我了。”

“只是因为这样?”郭文韬很意外,“你可是花费了你一年的寿命,这样的代价,只是为了搞清楚他为什么不搭理你?”

“因为他是我从小到大的好朋友嘛。”唐九洲说得很理所当然。

“……只是朋友?”

“对啊!很重要的朋友。”

这个回答对郭文韬来说,实在是过分单纯又过于炽烈。他沉默地坐了一会儿,叹了口气站起身走出了那片区域。他站在阵法外围念起一串繁杂而冗长的语句,不多时一道一般人看不见的黑色烟雾升腾而起,笼罩了躺在床上的唐九洲。同时有一道很浅淡的红色细线从地上缓慢地延伸,连接到了方才郭文韬进去过的那个房间。

郭文韬确认过一切正常后,关上门转身走回了柜台。



2.

郭文韬的店开了整整三年。

这三年里,他见过了太多形形色色的人。他见过落魄的中年男人想要回到他往昔的峥嵘岁月,见过失恋的女人无论如何都想要回到相爱的从前。当然,其中最多的情况,是想要追忆已经过世的亲人与爱人。

他的店,如果没有能力者指引,只有真正抱有执念的人才能找到。他见过无数个普通人在一墙之隔迷茫地兜圈子,明明顺着正确的地址来到这里,却怎么也看不到店面在哪里。他还见过有钱人雇佣了能力者来到这里,开口就问他能否不付出寿命,转而用金钱代替。

“不能。”那时他干脆地回答,“这是固有代价,我没有办法控制。”

他还遇到过有人死皮赖脸地跪下来求他,哭喊着解释半天的大意就是不想付出代价获得回忆。甚至还有年轻人推着白发苍苍的老人走进来,询问能否由他来支付代价,让老人再体验一遍自己年轻时的样子。

郭文韬在柜台后递出一杯热茶,“我很抱歉,”他冷静地回答,“我在条款里已经讲清楚了,不接受65岁以上的老人参与,因为他的灵魂状态已经在走下坡路了,贸然行动有可能导致很严重的后果。”

……

郭文韬拿起窗边的水杯洗净放回原处,回想起曾经的种种乱象,不由得感到一阵讽刺。有人连店面本身都找不到,有人嘴上说着情深意重,实际上一点风险也不愿承担。而今天却有一位大学都没毕业的普通少年独自前来,只为了找出挽回朋友的方法。

人间百态就这样在他面前展现得淋漓尽致。

郭文韬抬头看向店外,一个飘荡的孤魂正隔着玻璃对他呲牙咧嘴。他挑了挑眉,背后有黑色的图样一闪而过,那孤魂抖了一下立刻飘走了。郭文韬没忍住笑了一下,他在极致的安静里为自己煮了一杯咖啡,放在面前盯着袅袅升起的热气出神。

“你在改写咒术的时候,也没有预想过这样的情况吧。”他很轻很轻地呢喃。

话语落到空气中,无人应答。



3.

告别唐九洲的时候,郭文韬无论如何也不会想到,这成为了他接的最后一个单子。

第二天下午,阳光最盛的时刻,当郭文韬正纠结要不要去睡个午觉时,有人推开了店门。郭文韬抬头与他对上眼的一刻,心里想到的第一句话是最近他店里风水被谁改了,怎么来的人颜值都这么高?

“您好,打扰一下。”来人的目的意外的明确,“请问你认识这个地方吗?”

郭文韬皱起眉,接过他的手机看了一眼。只一眼他就感到自己脑子里“轰”的一声,无数个记忆碎片瞬间闪过几乎要搅乱他的大脑。图片里是一栋破旧的二层建筑,一层连大门都没装上,几根掉了漆的水泥柱孤零零地立在前面,却一眼望不到漆黑的内部;二楼反而铺满了一圈精美的中式雕花窗户。由于是在白天的阳光下拍的照,这栋房子看起来好像一切正常,只是没有装修完毕的样子。

可他知道那是个什么地方。他对那里太熟悉了。

“后面还有一张照片。”那人提醒他,“这就是我找到这里的原因。”

郭文韬划了一下屏幕,看到一张墙角里靠着窗户的木桌,布满了灰尘的桌面上不知被何人用手指规规整整地写了四个大字:贩卖时光。

他长长呼出了一口气,把手机递了回去。那人端详着他的表情,“所以这个地方跟你有关系?”

“可以说有,也可以说没有。”郭文韬照例倒了两杯水,端到窗边的座位上,“坐下慢慢说吧。你想从我这里知道什么?”

男人沉吟了几秒,又打量了郭文韬一番,最终拉开椅子坐了下来。

“我有一个认识的……朋友,在那片区域失踪了。”他叹了口气,“我想找到他。”



来人名叫周峻纬。

他刚刚完成研究生的学业,从加拿大返回国内,想要在难得的暑假里多出门走走。他报了一个旅游团,坐上摇晃的大巴车,在旅途里遇见了齐思钧。

齐思钧是他们在这座城市里的导游。周峻纬那一次恰巧坐在了前排,他又没有同行人,于是齐思钧就坐在了他旁边。说实话,周峻纬自己都惊讶于他和齐思钧熟络起来的速度——又或者,那只是归功于齐思钧身为一名导游的口才天赋。

齐思钧带着他们从停车场走出去,举着旗子走在前面,甚至还向他们介绍了一下风水学。他们走在湖边的一条乡间小路上,周峻纬清楚地记得路过那栋房子时,齐思钧还指着它说这房子的风水就不好。

旅游团在景区门口解散,周峻纬一开始独自一人在湖边闲逛,途中遇上了齐思钧后两人便一起行动了。周峻纬乐意听他讲述镜湖的悠久历史,讲述他许久没有接触过的传统文化,偶尔感兴趣地追问一些古老传说。周峻纬很高兴自己能在旅途中结交到朋友,走到集合的地点时,他们还互相交换了联系方式。

“小齐,”就在这时候,一名妇人焦急地跑过来找他,“你能不能帮我联系一下这边的办事处,我儿子跑丢了!”

“什么?”齐思钧表情一肃,周峻纬也皱紧了眉头。他看着齐思钧立刻拨通了电话,说清楚了姓名和失散地点,放下手机后把旗子和名单递给了周峻纬,“抱歉,能不能帮我先清点一下人数?我带这位姐姐去看一下监控。”

“好。”周峻纬干脆地应了下来。



所幸那天没有发生其他的意外,他帮忙清点好人数,眼看着时间不早还把大部队带回了停车场。司机也按照行程先把他们带回了酒店,周峻纬在微信上担忧地问过齐思钧进展,只收到了一句“别担心,我马上就回来了”和一个笑脸。

周峻纬没有想到的是,那是他最后一次收到齐思钧的讯息。

第二天早晨,周峻纬看到了陌生的导游,看到那名憔悴的妇人坐在大厅沙发上仿佛一夜没睡。新导游没有提到齐思钧,周峻纬私下去问时才知道,齐思钧也失踪了,一整夜下来杳无音讯。

他只感到头顶上划过一道晴天霹雳。



“后来我问过警方,他们说那个小孩好像跑出了景点范围到外面去了,所以工作人员当时也束手无策,只能报警以后一遍遍播报希望那个小孩子听到。而齐思钧当时没等警察过来,自己直接跑出去找了。”

周峻纬把最后一点水饮尽,郭文韬端起水壶为他添上。

“所以你后来也去外面找了。”

周峻纬犹豫了一下,“我不知道为什么,最近总是想起来这栋屋子,所以今天早上就跑过去看了一下,只发现了这行字。”

“他是什么时候失踪的?”

“两周之前。”

又是两周?郭文韬拧紧了眉,意识到其中蹊跷,“你是……后来还在跟旅游团吗?所以今天才来?”

“对,我的行程还没结束。”周峻纬苦笑着点头,“虽然后面我基本没心思玩了。这段时间我经常和警方联系问他们进展,本来我觉得警察都找不到的话,我一个外地人,亲自去找也没有用。”

“但不知道为什么,这几天总有一种奇怪的感觉……就好像有人告诉我他在那里一样。所以行程一结束,我就过来了。”



其实周峻纬也不清楚自己为什么这么上心。

他与齐思钧根本算不上朋友,只是偶然的萍水相逢,聊得合拍罢了。又或许他只是难以接受,一个人就这样在他的面前离去了,他有机会挽留,有机会劝说他把事情交给警察,有机会跟他一起去帮忙找人。甚至他想过,如果没有自己的存在,齐思钧是不是就不会丢下旅游团一个人出去乱闯?

他似乎是唯一一个真正关心他安危的“当事人”。如果他不回来,是不是齐思钧就会彻底从这个世界上消失?

“情况我大概了解了。”郭文韬缓缓吐出一口气,抬起手按了按太阳穴。周峻纬凝视着他:“那个人的最终目的是不是你?”

“嗯,你很聪明嘛。”郭文韬勉强扯了一个笑,拿起手机点了几下,“不过你得等一下,在解释之前我得先叫一个人过来。”



4.

唐九洲不会想到,那一次捉迷藏几乎成为他后悔终生的一件事。

他还记得那天阳光很好,他们弯腰从某个墙角的洞里钻了出来。镜湖与附近的山被一同划进了景区里,但作为从小在隔壁镜湖村里长大的人,他们总是能在铁丝网与墙壁的阻拦下找到某些不为人知的角落,然后偷偷混进去蹲在无人的岸边角落里抓鱼。

那天他们难得一起重新实施这份小时候的缺德行为,唐九洲抓了两条偏小的,而邵明明钓了一个大的。回去的路上唐九洲突然玩心大起,趁他不注意一把扯过他手里的袋子:“嘿嘿,归我了!”

“哎你这人怎么回事你啊,糖酒猪你给我站住!!”邵明明笑着去抓他,唐九洲迈开大长腿疯狂逃窜。他沿着墙跑出林子踩在土路上,拐过一个弯,没做多想地往一个看起来就没人的院子里冲:“你来追我呀,抓到了我这份也给你!”

“哎九洲!别去!”

唐九洲当然没有跑进屋子,他看着那黑洞洞的一楼就犯怵,一个箭步绕过去冲进了后院。他听见邵明明在外面气的跺脚:“唐九洲!!你给我出来!!!”

唐九洲不做声地缩成一团躲在后院的墙根,把脸埋在膝盖里闷闷地偷笑。那时候他单纯地想,等邵明明壮着胆子闯完“鬼屋”后发现自己竟然在外面,会不会气的揍他一顿。

再后来,明白了一切的唐九洲想,邵明明当时到底下了多大的决心,到底抱有着怎样的勇气,才会在明知道里面很危险的情况下跑进去找他。

……

“然后、然后他好长时间没出来,我,也有点担心,但我刚走出去,就、就看见明明已经走出来了。”

长手长脚的大男孩在他们面前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好长一段时间才平复下来,但说话间还是带着一点抽噎,“我当时就跟他道歉,他,他就很平静,就跟我说,下次不要再这样了。我当时就,觉得不对,”唐九洲扯过一张纸巾又擤了一下鼻子,“我就以为他还在生气,一路上都在说好话。后面两天,他一直就很闷,不太愿意跟我呆在一起,然后我们就回到市里去了。”

“回去了以后,他就一直不理我了。发消息一句都不回,打电话也不接,我到他家里去找他都见不到人。有一次我过去的时候他爸妈说他下去买东西了马上回来,结果我等了半天迟迟都不回,然后我坐电梯刚下楼,他父母就跟我说他已经回去了。”

“我觉得他还是不想见我,我就回去了。”

郭文韬只想叹气,深深地叹气。他把刚拿来的本子摊开,拿起笔开始在上面整理:“第一,邵明明应该已经被附身了。他出来以后你见到的都不是他。”

他写上名字,在底下写了“身”和“魂”两个字,将魂圈起来打了一个问号。

“第二,严格来说他不算是不想见你。附身的那个人,给你和他之间下了生离咒。”

“什么?”唐九洲呆呆地望着他。

“就像你刚才说的那样,打电话打不通,发消息收不到,哪怕在一栋楼里都能因为电梯错过。你们永远都没办法跟对方直接交流,只能间接通过其他人传达。”郭文韬在下面写上这三个字,“但这个咒法我不熟悉,我不确定它是作用在你和邵明明的身体之间,还是你和那个人的灵魂之间。希望是第二种。”

唐九洲眼圈一红,眼看着又要掉眼泪,周峻纬忙不迭地安慰他:“别急,说不定是第二种呢,那样的话你就只是没法跟坏人见面而已。”

郭文韬没作声,他又在本子上写上了“齐思钧”、“孩童”两个字眼,笔头敲打着纸张陷入了沉思。周峻纬规律地拍打着唐九洲的背,没忍住开口问道:“那我为什么没事?我也进去走了一圈,但什么也没发生。”

“哦,对,”郭文韬如梦初醒,“你知道自己是至阳体质吗?”

“什么?”

“就是,比如说我就是偏向于灵异体质,天生就能看到鬼。而你就是完全的反方向,你对这些东西天生就有抵抗力,他们很难伤害到你。”郭文韬偏头看了一眼窗外,伸手握住了周峻纬的手腕驱动自己的灵力:“做个测试吧。你现在看得见外面墙角那个女孩子吗?”

周峻纬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眯起了眼睛:“很模糊。”

郭文韬又搭上了唐九洲的肩膀,唐九洲浑身一激灵,眼泪都被吓回去了:“妈呀,她笑得好诡异!”

“就是这样。”郭文韬收回手,“至阳体质对所有我们这一行的东西都很排斥,比如你身上其实还有咒术残留的痕迹,因为有排斥,所以很明显。九洲就没那么明显。”他补充道,“那个人最开始应该是想直接控制你过去,给你灌输齐思钧就在那里的假象,或者想让你做噩梦之类的……但估计是失败了,只能在最浅的层面上给你暗示。”

“可我还是有个点没懂。”周峻纬看了看唐九洲,“既然我对那个人来说很难对付,他又有跟九洲密切接触的机会,那为什么一定要找上我?”

郭文韬也一怔。他与唐九洲对上视线,思考数秒后脑海中电光一闪:“左手给我看一下。”

唐九洲依言伸手,郭文韬凑近去观察他手腕上的那一串佛珠。在普通人眼里这串珠子没有任何特点,但郭文韬却能看见它表面上浮着一层淡淡的薄雾。他触碰到珠串,试探着往里面灌输灵力,刚尝试的一刹那他指尖就有一道白光闪过,郭文韬瞬间缩回了手。

“嘶……”郭文韬吃痛地摩挲着指尖,那里的皮肤被烫出了一小块烧灼的痕迹。

“你没事吧?”两人担忧地望着他。郭文韬摇摇头,把伤口展示给他们看:“这个珠串在保护你。这是邵明明给你求的吗?”

“……是。”唐九洲抚摸着那串珠子,神情恍惚,周峻纬用力拍了拍他的肩。

“那我倒是可以放心地把你留在大本营了。”郭文韬试图让气氛变轻松一些,“正好我这边还有个人需要你帮忙看着。”

唐九洲愣了几秒,紧接着瞪大眼睛:“等一下,你这里还有个人?”

“是呀,我现在带你去见见他?这事儿跟他也有关系。”郭文韬合上本子,“我差不多已经理清楚了。好消息是,如果是我想的那个阵法的话,邵明明和齐思钧、还有那个小孩现在应该都没事。”

郭文韬抬头,对他们扯了一个笑容。

“至少他们目前应该都还活着,我有办法救他们。”



5.

郭文韬轻轻地推开那扇门。

夕阳从飘窗外照进来,为白色的床单铺上浅淡而艳丽的红,微尘粒子在空气中安静地漂浮着,仿佛让眼前的一切都成为一张油画。

蒲熠星无声无息地躺在床上,任由阳光描绘他五官的轮廓。他没有心跳,没有呼吸,体表下血液不再流动,时间在他身上无限趋于静止。郭文韬坐在床边,将那只冰凉的手轻柔地握住,与他十指相扣。

“他的魂不在这里。”郭文韬很轻很轻地开口向两人解释,仿佛生怕惊扰了沉睡的精灵。唐九洲和周峻纬对视了一眼,前者一下子反应过来:“你让我画那个符之前就进了这个房间。”唐九洲小声惊呼,“你说的那个一年寿命的代价,那个根本不是什么代价吧,你把我的寿命给了他,是吧?”

郭文韬点了点头。他再一次描摹蒲熠星的眉眼,在傍晚的暖风中,慢慢向他们讲述了前因后果。



第一次遇见蒲熠星时,郭文韬刚满18岁。

那时候他刚接受完传承仪式,开始踏上了受人委托解决各种灵异事件的生涯。大多数时候他做的事情很简单,帮人看风水、指引迷途的游魂前去往生,有时候会接到懂行的业内委托让他去解决一些怪事。其中做得最多的还是和一些恶魂打交道,但基本上没遇到什么麻烦事,他们都不是他的对手——都不是他手中那把武器的对手。

和蒲熠星的相遇纯属意外。那天他接到一个委托,镜湖村的某幢房屋里不明不白地死了两个孩子,警方没有找到原因,于是其中一位的父母找到了郭文韬,想让他帮忙查清楚缘由,并超度那孩子的灵魂。他们找到新闻里案发现场的照片,已经被打上码的图片在郭文韬眼里却一点点地变得清晰,脖子上有红手印的男孩缓慢地抬头看向他,露出一个阴森诡异的笑容。

郭文韬刚到案发现场附近就感觉到了强烈的煞气。他绕着这栋房子走了一圈,发现它的整块地皮建在一处反弓煞的位置,前后都有院子,前院的左方立着一个棚子,后院的右面建起一座低矮的厢房,标准的五鬼推磨格局。

风水地势凶上加凶,建造者很难不是故意的。

郭文韬留了个心眼,漆黑的镰刀在他手中凝聚,他扛在肩上慢慢走了进去。刚踏进门槛,郭文韬就感觉左侧一阵阴风袭来,他立刻闪身挥起镰刀,“铛”地一声,一道黑光与他的刀刃相撞,掉在地上的却是一根银针。

“嗯?”不远处的墙后传来一道男声。一位与他年纪相仿的少年径直从掩体走出来,目光投向他的武器:“黑煞?你是黑煞的传人?”

“你是?”郭文韬没有放松警惕。

“我是受委托来调查这边出事的孩子的。”他回答,“你也是吗?”

郭文韬反应过来,出事的孩子有两个。或许两个家庭的父母分别找上了他们。

“是。”他应道,紧绷的肌肉稍微放松下来,“你有查到什么吗?”

“一楼我看过了,什么都没有。我刚要上二楼,就感觉到你进来了。”

“那就一起上去?”郭文韬提议道。那人淡淡地嗯了一声,不远不近地走在前头带路。



少年名叫蒲熠星,是一名咒术师。他刚走到二楼的门前就提醒郭文韬:“小心一点,里面有阵法的气息。”

“我来吧。”郭文韬把镰刀横在身前。他确实更适合开路,于是蒲熠星让开了一条道让他走在前面。他们小心翼翼地打开了门,扑面而来的便是厉鬼的尖啸,蒲熠星下意识地大喊:“小心!”

郭文韬大刀阔斧地拦腰一斩,两道恶灵立刻在他们面前化为了黑烟。他们谨慎地走进去,看见房子四周的所有窗户都被封了起来,黑暗中唯一的光亮来自地面,上面绘制着一个长方形的框,幽蓝色的光晕下他们看见了对面墙上一左一右悬挂的铁链,上面拴着两个盒子。

“二鬼抬棺。”蒲熠星皱紧眉头,“有人想用这种方法唤回刚逝世没多久、还没有过河的灵魂。”

郭文韬对此一知半解,但他知道自己的任务是什么:“那两个盒子里就装了两个孩子的灵魂吧?能直接拿下来吗?”

“能。”蒲熠星点头,“本来这中间应该有一个棺材,里面放着需要唤回的尸体。估计是因为警察刚来过,他们还没来得及让阵法成型。”

郭文韬率先迈开步子朝其中一个盒子走去,蒲熠星也从另一边绕过那个框走向目的地。而就在此时郭文韬感到脊背一寒,他毫不犹豫地转身挥刀,瞬间斩杀一连串向他扑来的怨灵,却还有更多的鬼魂朝他扑来,这个空间几乎一瞬间成为了怨灵之海!

“卧槽!”那边蒲熠星骂了一声,他只来得及扔了一个屏障,抱住盒子使劲拽下来以后直接往郭文韬那边跑:“这怎么突然出现这么多东西啊!”

“不知道!”郭文韬拦在他身前,镰刀几乎是砍瓜切菜般地穿过魂灵的身躯,但数量实在是太多并且源源不断,没过多久他额角就布满了汗珠:“我们得想办法闯出去。”

“等等,不对,我好像知道怎么回事了。”身后的蒲熠星突然说道,但郭文韬已经无暇顾及他了,战斗正迅速消耗着他的体力。蒲熠星抽出一张符纸咬破指尖,迅速在上面画了什么,口中念念有词地将符纸掷了出去。那张纸迅速在空中燃烧起来,转瞬间火海向外蔓延,厉鬼的尖叫几乎将他们淹没。蒲熠星又扯了一张符在他们面前开出了一条道:“走!”

郭文韬一手直接将墙上的盒子暴力扯了下来,两人跑出了毕生最快的速度下楼直接冲出了门外。他们离开了反弓路的转角后才停下来,蒲熠星累得直接一屁股坐在了地上:“我的天哪,没想到这玩意这么难搞。”

郭文韬扶着膝盖大口大口喘着粗气,好半天才缓过来:“刚刚那是怎么回事?”

“那些都是傀儡,太黑了我最开始都没注意到,你杀掉的那些都在地上变成了剪纸。所以火对他们有用。”蒲熠星提起衣摆抹了一把汗,“你知道傀儡师吗?现在已经很少见了。”

郭文韬有些难以置信:“我知道但……他是怎么炼了那么多魂灵做傀儡的?”

蒲熠星摊了摊手。傀儡严格意义上也是咒术的一种,但要做到这种程度不仅需要强大的灵力去操控他们,还需要用一些材料作为媒介,将魂灵炼成没有意识的傀儡,只剩下本能。他比郭文韬更清楚一些其中原理,却也难以想象那究竟是一种怎样的作战方式。



他们找了一个风水还算不错的地方,打开盒子超度了两个孩子的灵魂。蒲熠星闭上眼在心里默念,愿你们下一世平安幸福,再无灾祸。

他睁开眼,看见郭文韬似乎也刚为他们做完祈祷,正好抬起头与他对上视线。蒲熠星脑海里突然萌生了一个想法,那实在是非常突兀地一闪而过的念头,他却立刻决定付诸实践。

“郭文韬,”他问,“要不要跟我做搭档?”



6.

不得不说,一个精通术法一个擅长武力镇压,组起队来的相性可以说是天造地设。

他们一起闯过鬼道,一起对付恶魂,进过古墓也踏过阴山,甚至一同前往阴间去寻找不愿入轮回的灵魂。蒲熠星有时会觉得,只要他们在一起,没有任何事物可以阻挡。

他们的告白在一处海边,穿过漆黑的树林来到不规则的礁石海岸,郭文韬站立在灰黑色的岩坡上,按照委托人的意见将骨灰盒沉入了水底。蒲熠星在他身旁注视着盒子被海浪淹没,月光在深蓝色的涟漪里碎成一片波光粼粼,在潮湿的海风里,蒲熠星轻声开口:“韬韬,你有没有想过死之后的事情?”

郭文韬怔了怔,“比如?”

“比如……以后的骨灰放在哪里?”蒲熠星抿了抿唇,“还有……喝汤,过桥,入轮回。”

郭文韬沉默了一会儿,声音也放得很轻:“你也不想过桥?”

“其实我是有点佩服那些刚下去就过桥的。”蒲熠星坦言,“要抛弃自己已经过完的一生,忘记自己所拥有的一切,所有的记忆全部洗净之后转世投胎变成完全不一样的人……说实话,我不太舍得。”

“嗯。”郭文韬凝望着远方的天际线,小声地补充了一句:“不想忘记你。”

蒲熠星猝不及防地被噎了一下。他张张嘴,话语几乎不过脑地蹦出来挽回局面:“啊哈哈韬韬你知不知道说这种话很容易让人误会……”

“我就是那个意思。”郭文韬强硬地打断了他的话,声音微微提高了一些。蒲熠星愕然地转头看他,黑夜里光线实在太暗,他这才发现郭文韬的耳根已经红透了。海边太安静了,安静得他都能听见自己的心跳,扑通扑通,在他胸腔里快速地鼓动着。

“……我也舍不得,忘记你。”他纠结了好半天,才艰难地说出了这句回答。郭文韬转过身来面对他,望着他的眼睛亮晶晶的,似乎盛满了惊喜。

“蒲熠星。”

“嗯。”

“蒲熠星。”郭文韬上前一步逼近他,伸手环绕过他的肩膀。蒲熠星伸手直截了当地揪住了他的衣领,抬起头凑了上去。



在无人的礁石岸上与微咸的海风里,他们交换了第一个吻,只有月光安静地见证。

从那以后蒲熠星(在秀恩爱方面)愈发地高调,至少听说过黑煞名头的都知道他身边有个咒术师男朋友。他们背靠着背,用武器与咒法守护对方,任何突发状况下都总能化险为夷。郭文韬有时也会觉得他很幸运,因为他们在最好的年华里相遇、相知、相爱,他们那么年轻,那么势不可挡。

后来郭文韬再回想起来那段时间,只余苦笑与悲叹。或许是太幸福了吧,他怎么就忘了,忘了那句上古时代传给他的话。

黑煞传人,孤劫入命,六亲缘绝。

……

他们是在相遇的地方分离的。

同样的地点,极其相似的委托。因为是初遇的地方,当初那个傀儡师也被他们琢磨出了解决方案,于是两人没有退避,接下了这个单子。

在踏进门槛的瞬间郭文韬察觉到不对劲,但想要抓住蒲熠星离开时已经来不及了。出现在他们面前不再是废弃房屋的灰墙,而是一片铺满了墓碑的荒野,天空中灰黑色的阴云看不到尽头。郭文韬向身侧伸出的手扑了个空,他脸色瞬间一白:“蒲熠星!”

微弱的人声仿佛处于很远的地方。郭文韬拔腿朝着那个方向奔去,但下一刻不得不将镰刀横亘在身前。伫立在大地上的墓碑前瞬间浮现了无数个傀儡,破烂的黑色斗篷,苍白的面庞,空洞的眼眶,他被厉鬼的尖啸淹没了。郭文韬艰难地朝着固定方向突进,从腰间扯下蒲熠星给他准备的火符抬手扔了出去。

没有用。火焰烧灼着墓碑下的荒草,却没有对傀儡造成任何影响,它们依然凄厉地叫喊着朝郭文韬扑过来,唯一有效的攻击手段只有他的镰刀。

“蒲熠星!!!”他尽力在保护自己的同时往那个方向前行。蒲熠星有危险,他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他得去救他。

他不记得时间究竟过去了多久,不知道自己让多少个魂魄灰飞烟灭。等到了某一个时刻,傀儡听从指令一般突然散去了,而郭文韬此时此刻才终于看见了躺在阵法中的爱人。他不做多想地冲过去扶起他:“蒲熠星?”

蒲熠星在他怀里抬起头,冲着他缓缓露出一个阴森至极的笑。郭文韬手一抖,却没有放开,而是直接把他制住拖到了阵法外面。而“蒲熠星”只是笑着看着他,嘴里缓缓地吐出了几个音节,眼里的疯狂几乎要实质化。

郭文韬没有听懂那串古老的字符,但战斗的本能让他一瞬间松开手卧倒在地上打了几个滚。几支锋锐利剑不知从何处破空而来,将将擦过他的身体深深刺入了地面。郭文韬握着镰刀站起来,挥舞着一套刀法将剩余的攻击阻挡在外,最后刀尖径直指向了“蒲熠星”的脖颈。

他直直盯紧对方的双眼:“你是谁?”

然而就在此刻,“蒲熠星”突然面色痛苦地倒了下去,捂住额头在地上打滚。郭文韬束手无策地站在一旁,他大致猜到发生了什么,却不愿意相信。

一段时间后蒲熠星终于停了下来,艰难地支撑起身体。他神色依然痛苦,但眼神终于变得清明。

“韬韬,你先听我说,我被下了共生咒。”他语速极快地叙述着,“那个二鬼抬棺最后成功了,傀儡师干的,换回来了一个被追捕的恶魂,现在跟我共生。”

命魂共生后,一切都互相牵连,生死皈依。若要去地狱,则一同下地狱;若要轮回,便一同入轮回。若要魂飞魄散,则一同灰飞烟灭。

“我压制不住他,他至少存活了上百年,而且生前也是一个咒术师。”他甚至抬头朝郭文韬笑了一下,“韬韬,办法只有一个。”

郭文韬脸色剧变。“别——”他还没来得及说更多的话,就看见蒲熠星无力地倒了下去。同时这片咒术空间立刻土崩瓦解,原本的废弃房屋终于回到他眼前。

郭文韬抱起蒲熠星的身体,立刻远离了这片区域。傀儡师没有追来,郭文韬已经猜到,那个人的咒法可能是基于这栋房子而存在的。

而蒲熠星……

郭文韬抱紧怀里的躯体,指甲深深嵌入掌心。

蒲熠星主动把魂魄扯出体外,带着那个恶魂直接下了阴间。



7.

由于前一天他们结束谈话时已经是傍晚,郭文韬和周峻纬出发去镜湖村时,已经是第二天的中午了。

他们一起吃过了午餐,因为生离咒的存在,唐九洲留在店里守着蒲熠星的身体。他们到达那栋房子外面时是下午一点半左右,阳气最盛的时刻,灿金色的日光分外刺眼。

郭文韬站在院外抬头看它。这几乎成为他人生中的一个靶点,承载了他最重要的相遇和离别。而缘由却并不是那么浪漫:依附于此处的人觊觎他的力量,于是设计一次又一次地让他来到这里。

“走吧。”周峻纬转头看他,郭文韬深吸一口气点点头,左手扛着武器,右手与周峻纬紧紧相握,两人一同踏进了门槛。曾经的咒术空间并没有第一时间出现在他们面前,眼前的空间如同电流不稳的电视机一般断断续续地闪着光点,最终平稳地回归了废弃房屋的样子。

“成功了!”郭文韬几乎喜形于色。咒术空间对周峻纬产生了排斥,连带着郭文韬也没有被吸入进去。他们加快脚步一前一后冲上了楼,郭文韬依然走在前面直接一脚踹开了二楼的门。

幽蓝色的阵法出现在他们眼前。郭文韬一眼认出了那是六道轮回图,三具竖立的棺材面朝中央摆成正三角形,而阵法中心的人缓缓转过了身。

“邵明明”微笑着看着他:“好久不见,郭文韬。”

“你居然真的用了三命换魂法。”郭文韬停下脚步,缓慢松开了周峻纬的手,“你就那么笃信我会来找你?”

“为什么不呢?”“邵明明”的脸上浮现出奇异的笑容,“你的小男朋友可是就在你面前啊。”

三命换魂,世间极少数能够真正将阴间的灵魂换回来的方法。曾经的二鬼抬棺其实只能换回位于交界处的灵魂,趁他还没有被生死令状拉扯到阴间立刻施法,一旦过了河便来不及了。

虽然它听起来是用三个人换魂,但实际上需要四个人。其中三个人的魂魄与身体永生永世被困在此处变为行尸走肉,他们推转着阴阳的齿轮,成为连接阴间与阳间的通道;而想要换回阴间的灵魂,则需要一个阳间的灵魂自愿代替他前往阴曹地府,一换一。

这个阵法的特殊性在于,第四人是完全自由的。因为通道始终存在,他如果想要返回,可以毫发无损地回来,但此时成型的阵法遭到破坏,被封于齿轮中的三人会在那一瞬间灰飞烟灭,魂飞魄散;被换上来的获利者再次回到阴间。而另一种破坏阵法的方式也很简单,那就是让换回来的那个灵魂灰飞烟灭,阵法自动解除,被利用的四个人都能恢复原状。

正是因为第四人的“自愿”几乎可以说是匪夷所思,所以这个阵法已经几百年没有人使用过了。

“你以为现在的阵法还能维持多久?”郭文韬感觉到自己的情绪异常冷静,“灵魂与身体不对位,通道随时都有可能关闭。那个傀儡师愿意在底下一直待着么?”

“邵明明”咯咯地笑了:“这可就要看你了啊,郭文韬。”他用抑扬顿挫的语调轻快地叙述着,“这几个人的安危我可一点都不在意。如果今天你不下去的话,我的傀儡师可就要回来了,而这几个人——”他高高抬起双手,“刷的一下,全部都消失啦。”

“至于我,不就是重新回去而已,我可没有任何损失。”

郭文韬深吸了一口气。他感受到周峻纬的手紧张地握住了他的肩膀,他感受到冰冷的空气在周遭蔓延,他感受到极端的冷静与极端的疯狂之间仿佛只有一线之隔。

“你那傀儡师连自己的身体都不要了?”他刚说完就发觉自己问了个蠢问题。“邵明明”好笑地眯起眼睛,“换一具年轻的身体,他当然很乐意。”

不对,我要做的不是这个。

郭文韬闭了一下眼睛。他悲哀地发现自己依然在逃避现实,他本能性地在抗拒这一刻,哪怕目前的一切都有利于他,哪怕对方的话语已经极度苍白。

他需要做的是——

“所以?考虑得怎么样?”那人的语气依然轻佻,“你的小男朋友——”



“——妈的,真当我是死的啊?”

一瞬间截然不同的语气让郭文韬愕然地抬头:“蒲熠星?”

“哟,好久不见。”眼前的“邵明明”完全变了一种表情,虽然还是同一张脸与同一个声音,但郭文韬知道,这不是装出来的,这就是他本人。

“我还是直接出来跟你说吧。”他话音刚落,邵明明的身体就直挺挺地倒了下去,被一个箭步上前的周峻纬扶住了。

蒲熠星的灵体站在了他面前,他的脖颈上缠绕着一圈黑色的雾气,是被他暂时压制下去的另一个命魂。

“我本来还以为你对着那个欠揍的家伙更容易下手的,结果你半天没动,我都担心你再拖下去阵法真的要结束了。”蒲熠星抱着手臂半真半假地抱怨。郭文韬看着他突然笑了,笑得差点弯下腰去,眼泪却也跟着一起流淌下来。

“你骗人。”他哽咽着,“你明明就是想见我了。”

你在阴间经历了什么样的光景?没有被鬼差搜寻到吗?没有被投进地狱吗?我真的好后悔那天回到这个地方,要是我们的警惕性再强一点,是不是就不会变成现在这样?

如果你没有和我在一起,你是不是就不会遭遇这些?

“是啊。”蒲熠星叹着气,“我想你了。”

他的手向前伸,想要抹掉郭文韬的眼泪,却什么也碰不到。郭文韬立刻狠狠地往脸上抹了一把,平复下呼吸再次看向蒲熠星。

“该说再见了。”他声音低哑。

“嗯。”蒲熠星应了一声,“打算说点什么作为道别?”

“……”郭文韬张了张口,在蒲熠星几近戏谑的目光里败下阵来。

“我爱你。”他最终还是只能说出这句话,“遇见你是我最幸福的事。”

“这辈子。”蒲熠星跟他强调,“限定在这辈子就行了。郭文韬,该轮回的时候就过桥吧。”

郭文韬沉默不语。他有时候痛恨话语这样苍白无力,明明双方完全知道对方想的是什么,表达出来的时候却显得这样平平无奇。

“还有我曾经说过的。人不能总是沉溺在过去,你总得向前看。”蒲熠星朝他笑了笑,“记得吗?”

郭文韬咬紧了牙关:“怎么可能不记得。”

“嗯,那就差不多了,来?”蒲熠星笑着朝他张开双手,语气轻松得就好像他们只是在进行一场日常聊天。郭文韬知道,那是因为他等这一天已经等了太久太久。

他举起镰刀,最后一次让它划出破空而过的风声。



传说中,黑无常手下有一位名为黑煞的鬼差,他在缉捕恶魂时,与人间的一位女子陷入爱河。黑煞是地府中的刽子手,他的武器的一把漆黑的镰刀,被镰刀斩断的任何灵魂都会立刻魂飞魄散,从此彻底消失,永不可逆转。

阎王得知此事后大怒,下令将黑煞缉拿归案,打入十八层地狱,永生永世受地火焚心之苦。可黑煞的镰刀却被他交到了儿子手上,为了彻底惩罚黑煞一族与贪婪的人类,阎王没有直接收回武器,而是留下了如下字句:

黑煞传人,孤劫入命,六亲缘绝。一脉单传,子十八时承其父,后永不相见;若无后,可传于遗孤;若失传,三日之内无主,则重归地府。

或许命运在冥冥中已经将一切标好了价格。



8.

郭文韬买了一辆房车。

他将柜台上那台蒲熠星偏爱的咖啡机搬了进去,将所有他做阵法的工具统统扔进纸箱里烧成了灰。店铺转卖的手续完成以后,郭文韬坐进驾驶位,带着他的全世界踏上了漫游的旅途。

那次事件结束了以后,齐思钧和邵明明专程跑到了这里来道谢,五个人去附近的餐馆好好聚了一顿。了解了所有来龙去脉的齐思钧向他提议:“你不带他出门转一转吗?”

“一直待在店子里,多闷呀。”齐思钧坦然地对上郭文韬惊讶的目光,还与他分享了许多旅游建议。最后道别时,周峻纬犹豫了一下,还是没忍住说了多余的话。

“记得他说的话。”他提醒道,“向前看。”

这样能算得上是向前看吗?郭文韬行驶在田野中央,有些自嘲地笑了笑。



“人不能总是沉溺在过去,你总得向前看。”

蒲熠星第一次说出这句话时,是他想方设法改写那条咒法的时候。最初这条造就了“贩卖时光”的咒法其实根本不用付出什么代价,只是他的方法几乎已经失传了,只有蒲熠星还留存着。他的师傅告诉过他,曾经他这一脉人用这个方法赚了不少钱。

“但我觉得这很不合理啊。”蒲熠星一边在本子上涂涂画画一边碎碎念,“怎么可以随便回到过去一点代价都不用的呢?哪有这个道理。”

“所以呢?你难道想给他加点代价上去吗?”郭文韬凑过来好奇地问。

“对啊!不然你想,这个世界上有那么多人意外去世,而这里有个方法能让他们的亲朋好友无数次回到过去再经历一遍跟他在一起的时光。”蒲熠星有点激动地朝他比划,“多大的诱惑啊,这要是传播出去那肯定会被滥用的,泛滥成灾的那种,而且这个咒法我觉得它特别好抄。”

“那你想给它加点什么?”

“还没想好。”蒲熠星耸了耸肩,“可能是寿命吧,其实我好像只能想得到这个了。这个最适合。”

“那你这多抽的寿命要怎么办?”

“呃,”蒲熠星眨了眨眼,“给别人?给施法者?”

“……我怎么感觉好像更缺德了。”

“嗨呀算了不管了。”蒲熠星自暴自弃地趴在桌上,“我先试试再说。”



那个时候的他们怎么也不会想到,有一天它会被郭文韬拿来当作维持蒲熠星身体机能的媒介。

蒲熠星依然睡在他的房车里,没有心跳,没有呼吸,永远不会醒来。郭文韬有时会把他搬到副驾驶位上,好像这样他就能与自己一起看窗外亮丽的景色。

他时常与他说话。曾经在店里的三年他们之间总是安静的,因为郭文韬总觉得他会回来,总有一天床上无生气的躯体会回到从前鲜活的样子。

他们一起走过了很多地方,看过夏日的海边,看过枫林的红叶,也看过了北端厚厚的积雪。不便行车的那些天郭文韬就把车停在营地里,让蒲熠星跟自己一起窝在被子里,看电视或者扔给他一个游戏机。



他收集了不同地方的照片,将它们洗出来依次挂在墙上。有时郭文韬会想,他们的旅途如果写成一本回忆录,或许会厚得惊人。

因为这份旅途没有尽头。至少郭文韬希望它没有尽头。

“反正目的地还有很多,我们还有很多地方没去成。对吗?”

郭文韬做好了下一周的计划,走到床边弯腰亲了亲他的额头。



我们还有很多时间。



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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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2-10-22 23:39:06 来自手机 | 显示全部楼层
太好了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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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2-12-28 01:45:50 来自手机 | 显示全部楼层
写的好棒ヾ ^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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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3-1-4 09:49:38 | 显示全部楼层
好棒好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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