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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短篇] 【文灯映星24h|20:00】落北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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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2-9-12 19:19:27 来自手机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民国pa,富家少爷×落魄歌女,非性转,蒲有女装情节
*久别重逢双向救赎,背景无考究,勿上升


Summary:往事落北山。


——

刺白的灯光有些晃眼。

看台上的男人扭过头,避开直射的光线,随手将烟掐灭在玻璃缸里,细碎的烟灰被碾开,盖住了玻璃反射出的一点模糊轮廓——隐约能折射出舞台上的人影,但最终被烟灰缸的纹路分割成不同的色块,最突出的蓝色映在眼里,就镶了一圈抹不开的雾。

身后包厢里是此起彼伏的叫好声,男人却腾不起多大的兴趣,无非是赌钱赚了一场,要不就是又泡上了哪个漂亮的歌女,纨绔子弟们的爱好就这么些,他看不惯,却又不得已笑着敷衍迎合。

“喂文韬,烟还没抽完吗?”

“……你们先聊,我透会儿气。”

郭文韬重新将视线转回台上,然而走神间换了一批表演的队伍,方才穿着蓝色金边玉兰刺绣旗袍的歌女已经下了场——他无意关注那么多,只是留洋三年回来后许多人和事都已经超脱了控制,于是不免索求一些更为新鲜陌生的事物,最好能刺激得他忘记这些个不遂意的破事。

倒也未必非得是情情爱爱,只是那歌女远眺去生得貌美,灯光下裸露出的手臂皮肤白到曝光,一双眼睛乌黑圆润,不经意仰头时露出一截漂亮的脖颈,与旗袍的蓝底相衬愈发勾人。而那晃动的腰肢虽娇媚柔韧,表情却又淡而冷,斜睨时显得薄情寡性,似是什么都不落在眼里。

是浑然天成的狐媚骨,落在郭文韬眼里却只剩下经年熟悉的眉眼。

只是这狐媚骨大概修炼日子不长,下了场便显得有些笨拙,单薄的背影撑着墙,弓着背也比周围的伴舞要高一截,正迈着细小的步子往后台走,只是细高的鞋跟望着有些渗人,似乎用力些就会踩断,更遑论开到腿根的叉,弯腰时甚至会露出一截黑色的打底。

慌乱中有人凑上来圈住她,滚烫的手掌掠过小腹,女人不由得浑身绷紧,猛地扭过头,下一秒,腰上便多了一层卡其色的外套遮挡。

郭文韬身上只剩下一套工装背带裤,他抱臂歪着头,看向眼前比他还高一些的人,随后视线缓缓下落,描过凹陷的腰线和平坦的胸部,最后又自下而上,定格在一张上了妆后格外艳丽的脸上。

“好久不见。”郭文韬倾身抱住他,如是低声道。


——

丽都的后台化妆间人满为患,歌女和伴舞们赶场般换着衣服鞋帽,郭文韬叉着腰目不斜视,漫不经心地随着人走过一个又一个弯,最后停在一个狭窄的小房间内,大门打开时扑面而来一股木质的香气,而女人回身带上门锁,头也不回地摸到墙边的灯光开关。

不算很亮,郭文韬只堪堪眯了下眼。

“你先随便坐,我收拾一下。”

女人第一步就是脱下磨脚的高跟鞋,然后信步走向床边的梳妆台,熟稔地捣鼓起些瓶瓶罐罐来。郭文韬看了会儿看不大明白,干脆找了处窗边的木椅坐下,窗外正对的是几株毗邻生长的槐花树,乳白色的一片,几乎望不见什么别的——于是这一处十平方不到的房间就显得像个密不透风的囚笼,只有花香与家具的木质香交叠,透出一点鲜活的气息。

“没有什么东西招待你,茶叶要么?”女人卸完妆,回过头定定看向郭文韬望着窗外的侧脸。

“算了,喝不惯。”郭文韬收回眼神,重新打量了一下女人垂在胸前的黑色长发,歪了下头,随即笑道,“不摘吗,看着怪别扭的。”

“啊,习惯了,你不说我还觉得卸得差不多了。”

女人恍然扶了下额,随手扯下那头算得上乌黑亮丽的长发,露出完完本本的真实面目来——离开了刻意柔化的妆容和长发,即便身着高开叉的旗袍,也赫然是属于男人的面容,且眉目硬朗,鼻梁高挺,脸颊处有些肉感,正好削弱了下颌线的锋利,中和下确有雌雄难辨的惑感。

不怪得两年间便能混成丽都的头牌。

可是郭文韬环视了一圈狭小的屋子,衣柜与床之间的缝隙窄到过不去一个人,梳妆台几乎与墙壁相邻,没有厨房没有洗手间,不出所料的话晚上起夜还需要穿过长廊去公共的,所以他只挑了下唇,没什么情绪地评价道:“蒲熠星,你过得也没有很好。”

“为什么要用也呢?”蒲熠星重新坐回床上,左腿翘上右腿,沿着旗袍的开叉露出一大片光洁白皙的肌肤,却又无知无觉地从化妆台的的抽屉里摸出一只烟来,熟练地点上火,慢悠悠地叼着,吐出几个烟圈,眼神飘渺着落在一块老旧的墙皮上,“我过的不好不是应该的吗?”

生父生母在乱世里不知所踪,辗转至孤儿院里呆了十一年,十五岁翻墙出逃,在街上被一商人看中领走作养子,过了未及一年的平静日子。可惜那养父嗜酒好赌,不日便输得身无分文,躲债时嫌这十六岁的养子无用,便交到这丽都卖了个好价钱,至于卖过来做些什么,他也从来没有在乎过。

所以怎么会好呢?

“初来时年纪小腿脚勤快,便做些后厨和跑腿的杂活,后来年纪大些长开了,管事的便瞧上了我这张脸,要我登台做他的摇钱树,条件就是给我这么处能住的地方。”烟头燃到了指尖,蒲熠星下意识缩了下手,“日子有多难过也没有,扮女装掐嗓子说话而已,习惯了也都是家常便饭,扭扭腰阿谀奉承两句,偶尔还能收到些不错的小费,更何况有吃有住有工作,怎么差也差不回孤儿院,你说不是?”

他撑着床板笑了声,话里真假掺半。

郭文韬垂了下眼,伸手夺过蒲熠星手上那截已快燃尽的烟,烟嘴处濡湿了一块,他盯了一会儿,缓缓放进嘴里,正正好含住蒲熠星吮过的地方。

他没什么烟瘾,苦涩的口感也不算舒服,只是会模糊记起那年孤儿院里被分食完的一串糖葫芦,明明酸得很,也在彼此的嘴里含甜了咽下。

蒲熠星蓦然抬起头,直直看向郭文韬的眼。

“你呢,过的好吗?”


——

好不好其实说不上来,如果是相较于蒲熠星颠沛流离的二十年,那郭文韬确然要更安稳平静一些。

亲生父母在走散十年后从孤儿院里接回了他,赎罪般将金钱排成摞地送到面前,打着补丁的粗布外衫变成了进口时髦的领结西装,不受冻不挨饿,然而十年的时间隔阂无法弥补,于是十五岁的少年只能对着堪比整个孤儿院大小的庄园茫然无措,慌张地想去拉母亲的手,却又被按着松开,随即扔入学堂,被迫接手随之而来的学业和人脉交流。

不是不懂事的年纪,郭文韬逐渐明白自己回来的意义,不是因为思念和愧疚,也不是多年来的得偿所愿,不过是因为新生的弟弟是个扶不起的阿斗,这硕大的家业无人可托付,于是他们面面相觑,才从记忆的汪洋里找出这么一个早早失踪、至今才要寻回身边的所谓大少爷。

郭文韬恍然大悟,却只能麻木地低头看路,走过陌生而残酷的拔苗助长——两年时间里他像个木偶般被牵引着带向各个社交场所,今日要见周家留洋归来的小公子,明日要见烟草大亨陈家的千金,经济学商学法学的知识不断灌入,他甚至反应不过来疲惫的存在,直到那一纸去往法国的签证摆在面前,他才抬起头,有些茫然地眨了两下眼。

只是三年,父母如此劝他。

面上端的温和慈善,郭文韬却觉得一颗心脏被玻璃切成了冰冷的碎片,汩汩往外涌着血——其实能有多期待呢,许多支撑不下去的产业都在他就任的两年里起死回生,迈入正轨后的棋子失去了存在的必要,阿斗再扶不起也能勉强延续本就昌盛的一切,所以他要退场,乖顺地被流放。

故事在此被打断,蒲熠星挑起眉,手肘压着床,裸露的脚趾挑起郭文韬的工装裤脚,毫无在人小腿处随意摩挲,笑问道:“所以你心甘情愿地被利用完,真的跑去法国呆了三年?”

窗户合上后的氛围黯然,廉价的灯光在头顶照出一点暖意,郭文韬点头又摇头,最后蹲下身子握住蒲熠星伶仃的脚踝,疲累般靠在他的膝盖上。

蒲熠星伸手摸了摸他柔软的发尾。

“我同意出国,但是带走了一家酒庄的所有股份,”郭文韬把脸埋在膝盖间,声音有些沉闷,“他们经营的重点不在酒业,所以也没有人注意到股份在我手里,至今已经把规模扩大了整一倍,而我那无心家业的弟弟扶不扶得起都还未知,所以我无所谓出不出国,正好掩人耳目,没人知道我在背后做什么手脚。”

他说得轻描淡写,抬起头来时目光沉稳无波,像是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

蒲熠星没说话,只是把手搭在他的肩上,环住后颈,凑过去,热气打在那副虚无的镜框上:“听起来过得还不错?”

郭文韬不躲不闪,把住他的腰翻身上床,蒲熠星难得慌张地扶住床沿,偏头看去,郭文韬却只把头埋进被窝里,双腿缠过来,是有些孩子气的睡觉姿势。

蒲熠星无奈推他:“喂,我这床撑死一米二,你回家睡去。”

“不要,烦,借我睡会儿。”郭文韬拖着他塞进被子里,力气大的出奇,蒲熠星只得堪堪护住价格不菲的演出旗袍,收了腿与人挤在一道。

洗漱要跨越一整个走廊,还要防着被管事儿的揩油骚扰,蒲熠星今晚唱了近五首曲子,早提不起力来收拾自己,于是自暴自弃地闭上眼,和郭文韬鼻尖蹭着鼻尖,嘟囔着抱怨:“你也烦,热死了。”

春深时节的气温不算低,屋子里又透不得太多风,两个身量均修长的成年男人挤在一张单人床上,怎么说都显得拥挤闷热了。然而熟悉的怀抱和体温都从鼻尖蔓延开,蒲熠星竟也毫无防备地沉沉睡去,外头夜风起,槐花从窗户缝隙中溜入一片,落在他摊开的掌心。

郭文韬用目光静静描摹过人安静的睡颜,伸出手,触到他颈侧的一枚黑痣。

指腹滚烫,磨得那处生红。

郭文韬仰起头,望向墙皮破碎的房顶,恍惚间似乎又回到了留洋的那三年,午夜梦回时望向洋楼白到反射月光的天花板,偶尔还是会想起蒲熠星这个人,然后从虚无缥缈的幻觉中陡然惊醒,想起彼此早已走散流浪在截然不同的人生。

很奇怪,那段日子分明过得比什么时候都苦,他却牢牢记着少年瘦弱单薄的背影,从孤儿院破碎悬坠的秋千蜿蜒至湖边乍起的风,狭窄床板拥挤着留下潮热的体温——他把那归为骨子里本能的求救,拉扯住唯一不掺假的善意。

纵然善意青涩稚嫩,却成为了他漂洋过海唯一的浮木。

“好吧,其实不太好。”他终于吐出一口气来,自嘲地咧起嘴角。


——

蒲熠星第二天醒来时,床边只留下了空荡的被褥,还有一串崭新的钥匙。

也不知道人是什么时候走的,蒲熠星打了个哈欠坐起来,摸过钥匙在掌心颠了两下,有点沉,还残存着一点温度。他瘪了下嘴:“就给个钥匙,也不告诉我住在哪儿,烦人。”

他拖沓着下了床,随手将钥匙扔进衣柜最角落的包里,准备穿过走廊去南边的洗漱间洗漱。只是大抵是流年不利,出门便和上楼的管事撞了个正着——男人是个四十来岁的秃顶,啤酒肚鼓得像皮球,好好的衬衫纽扣被撑开几颗,露出油腻的皮肤表面。

蒲熠星收了脸上的笑,冷着脸瞧人走过来,坑坑洼洼的脸上露出熟悉的恶心笑容:“哟,这不熠星嘛。”

“……睡一觉睡得脑子丢了?”蒲熠星不大客气地讽刺道,“还是你瞧着我这张脸都想不起来了?那可真是贵人多忘事。”

他说着便打了串哈欠,颇有点没睡醒的意思——昨晚没洗漱便与郭文韬和衣睡了,身上穿的还是那件高开叉的深蓝色旗袍,拥挤中盘扣也蹭开,腰上布料皱皱巴巴一片,甚至说得上一句衣冠不整。

男人打量的目光不加掩饰,蒲熠星却只不大在意地扯了两下,轻飘飘拍开人伸向大腿侧的咸猪手,偏头咧开一个无辜的笑来:“行了,不扯这些有的没的,就说今儿个早上,你总瞧见了吧。”

没揩成油,男人的脸色不大好看:“瞧见什么?”

蒲熠星嗤嗤笑着,靠着墙朝他乜去:“男人啊,不是有个俊哥儿从我房门口出去吗,工装裤贝雷帽,怎么着,没瞧见?”

郭文韬不会无事翻窗,从正门出自然是所有人都瞧见了,只是没想到蒲熠星还真敢摆到台面上来讲,男人张了张嘴,一时猜不透他的想法。

“瞧见了又如何?你这卖身契还在丽都,难不成还想靠那男的赎身?”

“不行吗?”蒲熠星倒是理直气壮地认了,“我记得契约上写得清清楚楚,五十大洋便可赎身,你瞧见的男人那可是郭家大少爷,若真是要赎,怎的会给不起呢?”

郭家确实有个大少爷,虽然当年领回来时没大肆宣扬过,但听说是个极会赚钱的主,三年前不知因何出了国,然后便销声匿迹,只传那郭家有意扶持小儿子上位,大儿子不过是个用来赚钱的棋子。

思及此,男人有了底气,不由得嘲讽起来:“郭家大少爷?咱浦城可没这号人物,就算有,凭什么要赎你这歌女的身呢?哦对了,说起来,您还不算是个歌女呢。”

女字被刻意强调,蒲熠星眯起眼,笑着不作声。

他十八岁男扮女装开始卖唱,因着面容姣好身段漂亮,又有肯豁出去的劲儿,即便处理过后的嗓音依旧有些粗哑,也不妨碍登台之后一夜爆红,两年间便混成了丽都的头牌——慕名而来的高官显贵不少,也有提出要替人赎身的,然而蒲熠星终究是个货真价实的男人,再勾得人不思蜀,也只能被老板婉言推拒了,然后扭过头来鞭笞责骂,提醒他老老实实作个摆盘观赏的玩意儿,别做飞上枝头变凤凰的黄粱梦。

蒲熠星没做过黄粱梦,也不稀得爬上那些个少爷的床,但确然也曾在闭塞的小屋子里睁眼到天亮,望着窗外凋零的槐花和落叶,咬着牙忍受后背伤疤的结痂和泛红,偶尔疼到掌心握不住,只能埋在枕头里呜咽——做错了事儿要打,不守规矩要打,瞧你不顺眼也得打。

蒲熠星不是没有还过手,只是那一纸破契约就像手脚上挣不开的锁链,箍得他动弹不得,只能守住一点最后的下限。于是那些汹涌来的恶意羞辱逐渐变得不痛不痒,他站在丽都冰冷的舞台,越过刺眼的灯光,恍惚间也会想起郭文韬临走时最后凑过来的脸。

那是他不堪的六年里,聊以慰藉的全部。


——

沉默间相持不下,蒲熠星皱起眉,实在无力回旋人永无止境的骚扰。

“哟,搁这儿热闹呢,聊什么呢?”

管事的肩上搭上一只骨节分明的手,微微用了点力,能看见手背凸起的筋络。郭文韬头也不偏地把人推开,径自走到蒲熠星身边,拉着他的手左右晃荡了一圈,良久才嗯了一声,小声嘟囔道:“你这衣服哪儿贵了,做工糙得很,线头都没处理好。”

这身旗袍说贵不贵,但毕竟是吃饭的家伙,总比平日里穿的要好得多,然而蒲熠星眨巴了两下眼,只问他:“我还以为你不回来了呢。”

“不回来回哪儿去,那家里头我一秒都不想呆,”郭文韬噘着嘴在他肩上蹭,有意避着人说话,“你怎么起那么早,我记得你以前都可赖床了,所以我特意去拿了趟东西,想着回来的时候你应该还没醒,正好能一道吃个早饭。”

蒲熠星这才注意到他手里提溜着两袋油端子和豆浆,细看还冒着热气,估摸着是匆匆赶回来的——心里那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怅然陡然散去,他微不可闻地吐出一口气来,伸手撇去郭文韬下颌处的一滴汗珠。

他摇了下头:“被窝都凉了,睡不着,就起来洗漱了。”

二人交谈自若,似是全然不将那管事放在眼里,男人被晾了半晌,颇为恼怒地挤进话来:“这位公子,我与熠星还有正事要说,可否在外头稍等片刻。”

男人语气颇冲,装腔作势地数落了蒲熠星几句,却又被郭文韬身上那点不怒自威的气势吓着——再不受宠那也是郭家的大少爷,他拿不准人到底是个什么身份地位,一时间显得有些进退维谷,只能硬着头皮插入两人的对话。

“你好啰嗦,”郭文韬抱臂瞪他,语调平和,但又平白听出点不满和冷意来,“我早上闲来无事,在阿蒲房间里摸出一张卖身契来,这种东西一式双份,估计另一份在你那儿吧。”

男人后退一步,有些戒备地盯着郭文韬看。

“你不用这么看我,又不会缺了你的,”郭文韬瞥了蒲熠星一眼,笑着从衣服口袋里摸出两块明晃晃的金条来,“我去了趟钱庄,但一时调不出散钱,干脆直接拿了两块金条过来,想了想应该是够的吧。”

随口与人胡诌的话成了真,蒲熠星还有些反应不过来,呆呆地捧着那金灿灿的宝贝,望向郭文韬的眼里带着点不解。

可能是他的错觉,但恍惚间仿佛看见了那人后头晃个不停的尾巴。

蒲熠星拽了一下他的背带:“两块金条,这么有钱啊?”

郭文韬挺了挺胸:“一般吧,但赎你总是绰绰有余。”

信誓旦旦,好像他这一趟本就是为了赎他而来。

蒲熠星弯了下眼,没接话,倒是管事盯着那金条双眼放光,不自觉靠近两步,语气陡然谄媚道:“好说,好说,我这就去给您那卖身契来。”

楼梯被踩得嘎吱作响,郭文韬靠着墙俯视着人仓皇离开的背影,没忍住嗤了一声,不耐道:“你们这儿的管事也是有意思,自个儿没读过书也没什么大本事,倒是图财又图色,处处惹人嫌。不过还好更重钱一些,不然以你这头牌的地位,我都不一定带得走你。”

“两根金条一百大洋,都够买两个头牌了,他还有什么不满意的。”蒲熠星望着他的后背,并不多惊诧,“我虽然是棵还不错的摇钱树,但毕竟也只是个工具,不如金条来得直接诱人。更何况男扮女装的噱头早过了,我这样的贫民窟里头一抓一大把,再培养一个罢了,能有多费时费力。”

蒲熠星无端端在这儿好了小半个时辰,早站得累了,郭文韬便陪着他去了洗漱房,又回到房间里收拾了一下本就不多的行李——既然决意要离开这儿,那自然是越快越好。

中途管事的进来过一次,蒲熠星正钻在衣柜里捣鼓自己积攒下来的一点积蓄,郭文韬便挡在门口替他招呼了,最后接过那份卖身契当面撕毁,才面色不虞地交出那两块金条。

“卖身契是他养父签的,如今也算是桥归桥路归路了,还希望管事高抬贵手,别离了熠星还要打着他的旗号谋利。”

男人捧着金条点头哈腰:“那是自然,蒲头牌与丽都至此结束合约,往后自然是好聚好散,不多打扰。”

男人走远了郭文韬还生着闷气,靠着门板低头踹着墙皮,也不知在气些什么,一米八多的背影显得有些大只又可怜,蒲熠星扭头瞧见这一幕没忍住笑了下,顺出那串钥匙举到他面前,歪着头冲他扬下巴:“诶,再踹又要赔钱啦。”

“赔就赔咯,又不是赔不起。”郭文韬又踹了一脚,偏头朝蒲熠星看去,“收拾完了?”

蒲熠星晃了晃钥匙:“嗯,所以你要带我去哪儿?”

“尧城吧,那里有我的酒庄分部,我的一部分人脉也在那儿,”郭文韬伸手摸了一下他的后颈,向背部延伸几寸,有一条刚刚结痂的疤痕,隆起一点硌在手心,不难想象是如何伤来的。他垂下了眼,收回手,“正好,我还带了套衣服来,你换了之后先把早饭吃了,我们中午再出发。”


——

火车由浦城开往尧城,距离一千多公里,预计要开近两天的时间。

蒲熠星从未在哪儿真正落过脚,一包行李也不过几件衣服和些许银元,倒是郭文韬大包小包带了不少,一问却不肯答,脸红脖子粗的,只让人把衣服丢了盘缠留下。

“这衣服还能穿,丢它做什么?”蒲熠星不肯撒手,“倒是你带那么多做什么,不是说那儿有房子有佣人,这么多包袱不纯累赘吗?”

两人都推拉着上了车,一路都有旁人经过,为免招人看笑话,也就先走进车厢里,把包都先搁在了床铺上。郭文韬把门一拉扭过头,对上蒲熠星质问的眼神还是下意识心虚,蹲下来在包里翻了一会儿,才又摇着尾巴仰起头,自觉去拉蒲熠星的手。

蒲熠星顺着人亮晶晶的眼神望去,只见包里头三分之二都装满了各式各样的旗袍,墨绿底的琵琶襟长袖,鸳鸯绣的高领双襟,而且大多都出自裕福、荣秀这种老字号招牌店——他们几乎是即刻启程,自然不会是费了好几个月的定制款,但即便是通货,这十来条也价格不菲,更何况蒲熠星并不觉得这会是郭文韬自己穿的样式。

他眨了下眼:“给我的?”

郭文韬掏出一件在他身前比划:“我昨晚睡觉的时候偷偷抱着你,大概量了个三围的尺寸,也不知道会不会合身。但尧城那边的旗袍不如浦城的精致款式多,我便一大清早跑去买了几件现货,正好尧城天暖,还能再多穿些时候。”

蒲熠星摸了摸那刺绣的图案,没忍住问他:“我都不卖唱了,怎的还要穿这女人的衣服?”

郭文韬仰起头,认认真真道:“男装自然到了尧城再添,我只是觉得你穿着旗袍很漂亮,看了好几日都不腻,甚至想着还有什么样式适合你,想通通都为你买来。女人的衣服又如何,我很喜欢,便想叫你只穿给我一个人看。”

他蜷缩着身子,把喜欢说得理所应当,宛若十岁的孩童用喜欢形容糕点、糖葫芦和打补丁的新衣服——可他如今二十岁,赤诚与克制兼备的年纪,眉眼里都是经年未平的依赖。

就像六年前蒲熠星站在孤儿院的门口,看着郭文韬遥遥坐上一去不回的马车,在凭栏乍起的秋风里愈行愈远,而少年固执地回过头来,双手比起喇叭,在无边的夜色下冲他呼喊。

“韬韬,”蒲熠星突然凑过去,两人的额发短暂相触,“你离开孤儿院的时候,对我喊了句话,是吗?”

他在柴房里挨过饿受过冻,也曾在漆黑的夜里摔得头破血流,即便后来的六年盘旋成禁锢的牢笼,将他的肉体和魂魄都碾碎了封存,但他只在乎这些会不会混淆了那段残存的非灰色的记忆,最后连一点可能的微光都抓不住。

“说过的,”昏暗一片的车厢里,郭文韬的声音清晰而遥远,“但我想再说一次,想再说给你一个人听。”


——

五岁的蒲熠星还不及门框的一半高,瘦条条一个,打眼瞧就是营养不良的样儿,在孤儿院的队伍里几乎被淹没,但好在天生比别人白得多,五官也更精致,倒也不至于真的完全看不见。

至少郭文韬被领到屋子里时,第一个瞧见的就是蒲熠星那双望过来的乌黑色眼睛。

他半个多月前同父母走散,转眼就被路过的人贩子抱了去,扭头仗着郭文韬一身的少爷打扮开高价,也不知这孤儿院的院长是做了什么打算,嘴上骂骂咧咧却愣是将人买了下来,好吃好喝供了段日子,似是等到人不哭不闹接受现实了,才领着他来了院里寄养,与旁的小孩儿一道吃住。

锦衣玉食的生活也就是从这一刻走上了转折点,睡的是破烂起屑的半米宽木板床,餐餐吃的是稀饭米粥,偶尔才有剩下的小半个窝窝头,但远远难以满足这个年纪生长发育的需要。更何况郭文韬与这些穷人家的孩子不同,生得细腻白净,说话又温吞,怎么看都是个好欺负的主,于是免不得受些十来岁孩子的折腾,身上常常落下淤青。

“他们都是这样的,仗着在这里待得久,便总欺负一些新来的,而且你来的那天一身小洋装,自然惹得他们眼红嫉妒,”十二人住的大通铺,只有最瘦小的蒲熠星敢接近他,用不知从哪儿投来的膏药替他按揉淤青,絮絮叨叨同他说着话,“但过段日子就好了,那几个人马上就要到年纪了,到时候不管有没有人领养,都会离开这儿自己谋生去,而且等你抽条长个子了,估计就不会有人再敢欺负你了。”

那是郭文韬第一次挨打,好不容易领到的窝窝头也被人抢了去,正是疼到要哭的时候,可他红着眼睛抬起头,在窗边照进来的银亮色月光里看向蒲熠星稚嫩漂亮的脸,愣是把呜咽都吞回了肚子里,盯着人一错不错地发起了呆。

他碰了碰手腕上的破皮,委屈道:“我是不是回不了家了。”

“我不知道,”蒲熠星咧着嘴,低头含住那块已经止了血的皮肉,猫似地舔了两下,“我来这儿一年了,一开始也想家,但是他们都说来这儿的人都是没有家的人,所以我就不想了,只希望每一天都可以有热乎的稀饭吃。”

蒲熠星又撸起手腕来,那里有一条粉白的新肉:“这也是他们打的,我来这儿三个月的时候,有人想领养我,可是院长说我不卖,所以我就没有走成。但是他们还是听说了,嫉妒我有走的可能,于是跑来打我。”

蒲熠星趴说着说着在就有些困倦,郭文韬便往墙边挪了挪,拉人上来一起躺着——两个五岁的小孩儿挤在一起,胳膊搂着胳膊,像是要从微寒的春夜里摩擦出一点暖意来。

蒲熠星继续说道:“那不是我第一次挨打,但是是第一次留疤。院长知道之后很生气,罚他们三天不许吃饭,于是他们长了记性,就不敢再动我了。”

郭文韬不理解:“为什么院长会生气?我觉得他一点儿都不好。”

蒲熠星同样摇头:“不知道,但是之后的日子好过很多,总不是坏事。”

五岁的年纪想不到更深层的黑暗,只是步履蹒跚地在这一隅泥地里拼命活下去,春日里附耳言的话语被梦境拨散,他们理所应当成了最好的玩伴,自此一同舐过破皮流血的伤,熬过渺茫未知的夜。

日月纷纷车走坂,两只小兽都抽条成了模样硬朗的少年,蒲熠星却终于寻得那年偏袒的真相,譬如上头看中了他这张还未长开的脸,譬如欲待他长至十六岁后倒手卖作暗女昌,所有猝不及防的恶意都像阴冷有毒的箭,刺得他浑身都颤抖。

只有郭文韬站在他面前,捧住他止不住发抖的下颌,温声将他从噩梦中拉出来,然后低下头,触碰过白皙柔软的侧脸。

那甚至算不上吻,只是十四岁的少年把心疼与愤怒都拆解开来,所能做出的最直白的安慰。

蒲熠星抬眼看他,忽然笑起来:“诶,那你知道为什么你一直都没人领养吗?”

他报复般扣住郭文韬的掌心,像是命运用锁链捆绑起的苦难人:“他们赌你家庭富有,赌你父母真的找上门来的那一天,会给他们一笔不小的报酬,可惜浦城不过这一亩三分地,竟是这么些年了都没有消息。诶,你说他们真的是找不到吗?”

蒲熠星嗤嗤笑起来,不躲不闪地与郭文韬在院子里头对望着,盛夏的烈阳照得皮肤发烫,却是谁都不肯挪开目光,最后郭文韬沉下眼,单薄的唇覆上蒲熠星的,贴着灼热的风,眼里是彼此出神的脸。

情窦初开的年纪,无人教予他们何为爱,只有两颗世道不公下养出的纯粹心肠,报复般拉着彼此沉沦下陷,自愿成为相契的榫卯,本能地贴近纠缠。

彼时无人知晓,那是他们的最后一年。


——

火车的轰鸣声冲击耳膜,蒲熠星怔楞着回不过神。

郭文韬低头摩挲他的手指:“被接回去之后,其实我偷偷跑回过孤儿院,想着要带你一道走,但你当时已经翻墙逃出了孤儿院,我便彻底失去了你的消息。”

“……你走后第二天,估摸是料到我已经不服管教,院长便想提前一年把我卖了,”蒲熠星翻了翻衣兜,摸出一根烟来点燃,含在嘴里过了圈气儿,嗫嚅道,“买家来的时候我假意配合,趁他们谈价钱的时候就跑了,然后被我养父捡到,兜兜转转还是没躲过出卖色//相的命。”

命运的齿轮错过一环,便是整整六年的不遂人愿,有人来迟一步,有人被迫出逃,马车上被风吹散的呼喊成了心照不宣的唯一红线,被岁月磨得纤细欲断,却仍支撑着蒲熠星熬过泥泞不堪的日夜,牵引着郭文韬挣脱束缚重返浦城,然后踉跄着,来见这辈子最想见的人。

窗外是碧蓝的天和连绵的山。

郭文韬抬头迎上蒲熠星落下来的亲吻,像是什么抓不住的东西破碎在无尽长河,而后啪嗒一声,齿轮重新运转,命运与火车一路向南。


——

“蒲熠星,等我来接你回家。”




——end
这个人有点懒,什么都没写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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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4-2-17 20:52:50 来自手机 | 显示全部楼层
太太好棒ヾ ^_^♪
这个人有点懒,什么都没写哦
发表于 2023-11-5 01:24:08 来自手机 | 显示全部楼层
年少的相依为命让他们不管有多少困难又重新走到了一起,很棒
这个人有点懒,什么都没写哦
发表于 2023-1-27 11:07:53 来自手机 | 显示全部楼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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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人有点懒,什么都没写哦
发表于 2023-1-13 23:18:37 来自手机 | 显示全部楼层
好好好看
这个人有点懒,什么都没写哦
发表于 2022-12-23 23:08:19 来自手机 | 显示全部楼层
写的好好啊
这个人有点懒,什么都没写哦
发表于 2022-12-16 10:53:32 来自手机 | 显示全部楼层
呜呜呜呜写的好好
这个人有点懒,什么都没写哦
发表于 2022-12-16 00:09:23 来自手机 | 显示全部楼层
写的好好啊
这个人有点懒,什么都没写哦
发表于 2022-12-4 02:53:58 来自手机 | 显示全部楼层
周家的公子,陈家的千金………(好像…)
这个人有点懒,什么都没写哦
发表于 2022-11-26 12:33:04 来自手机 | 显示全部楼层
兜兜转转还是找到你,真的双向救赎
这个人有点懒,什么都没写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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