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莱特今天有ddl吗 于 2023-4-7 22:07 编辑
*ooc预警!逻辑出走 bug归我 *郭蒲only BE预警!! *第一人称叙事 磨磨唧唧 私设很多 介意勿入 *假的假的我编的 平平安安 健健康康 *又名《一个别扭怪唧唧歪歪的一生》
Summary:我记得每个难以入睡的漫漫长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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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0 周峻纬毕业很久以后还是会想起那个画面。
蒲熠星凑近郭文韬,在他耳边说了句什么,惹得郭文韬弯起了眉眼。 而后蒲熠星看着郭文韬,也笑了。
那年阳光明媚,丁达尔效应让光有了形状,细小的灰尘在空中闪着光落下。 少年意气风发,让抽象的青春有了实体。
前排的女生背着诗,她声音轻柔,像极了电影的画外音。 周峻纬听见了一句。
“春衣少年当酒歌,起舞四顾以笑和。”
01 我没想到会在这样的情形下与蒲熠星重逢。
夕阳的余光在这里,并不显得温暖柔和,反倒透露出点残忍的血色来。
他啐了口血沫,看上去颓唐、狼狈、漫不经心,周身气质与以前大不相同,唯有眼睛里那点打架后残留的狠厉与高中时那个张扬的少年有了相似之处。 两个影子渐渐重叠在了一起,却怎么也无法完全合上。
他刚打完架,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来,对面的几个人骂骂咧咧地夹着尾巴逃走了。 蒲熠星毫不在意,动了动肩胛骨,又捏了捏手臂,最后弯腰检查了一下脚踝。 一系列动作完成后,他才抬起头来看我,懒洋洋地笑:“哟,想报警啊?三好市民?”
我尴尬地把手里攥着的手机往衣兜里塞了塞,窘迫地冲他打了个招呼:“好久不见啊。”
“好久不见,周峻纬。”蒲熠星看了看我身后的行李箱,问,“刚回国?”
“对。”我和蒲熠星高中时是好友,此时也还称得上熟悉,忍不住冲他诉起了苦,“太倒霉了,在机场丢了钱包,护照和身份证都在里头,这下麻烦了。” 蒲熠星拍拍我的肩膀,表示安慰,说:“住不了酒店了吧?要不要到我这儿凑合凑合?”
他还是很好说话。
我犹豫了一下,想着实在没有地方可以落脚,在这也没别的朋友比蒲熠星更熟,便应下了。
蒲熠星笑着展示自己红肿破皮、伤痕累累的双手,开玩笑似地说:“你得自己搬行李了,我无能为力。”言语中的随意,总让人觉得他对这些伤痛习以为常。 我摇头,自食其力拉着行李箱跟着他走在弯弯绕绕的巷子里,听着行李箱轮子滚动的声音忍不住去想蒲熠星从前的样子。
学校里的风云人物,长相帅气成绩优异,性格开朗,虽说有些张狂过头,但是仍是极讨人喜欢的样子。 他好像应当永远生长在光明里,明亮、清醒、一尘不染,而不是在阴暗的巷子里,满身尘土,苟且偷生。
我看着他的背影,总觉得哪里出了错。 这个人,他分明有着光明的未来,能够去上很好的重点大学,在大学里说不定还是个名声很大的人物。 也许还会是校草呢?我想,反正不应该像野草一样长在这里。
反正,不应该是这样。
02 这是一条巷子,那种全国各地都有的那种脏乱差的巷子,堪称创文明城最大公敌。
地面上坑坑洼洼的,凼了不少染着污色的水,同泥巴、尘土一块儿搅合成了奇怪的颜色。
前排不知道开的什么店,一条水管接进来,哗哗地留着水,给店主省了好大一笔污水处理费。却苦了巷子里的人,夏日的热气蒸腾起来,味道难闻呛鼻,活像进了藏在垃圾场里的牲畜屠宰场。 这比喻极恰当。
我小心地躲着地上的污水炸弹,分出点闲心来称赞一下自己大有进步的语文水平。
“你怎么跑这来了?”蒲熠星问我。 我诚实道:“我问司机哪有不用身份证的旅店,他给我送到这儿来了,感觉被骗了。”
从后面看,他的肩膀抖着,笑得极开心的样子,我听见他带了笑意的声音:“没骗你,这一带多得是黑旅馆,不用身份证,还便宜。” “啊?”我迟疑了一下,“那我是不是可以去住旅店了?” “可以。”他回过头来睨我一眼,“就是环境脏乱差,还有可能会被勒索诓骗罢了。”
我没想到这个“黑”是这么个黑法,打了个寒颤,瞪他。 “小周公子,这儿可没那么太平。” “那你呢?”我实在好奇,“你为什么在这?” “你知道这样鱼龙混杂的地方做什么最容易吗?”他故作高深的样子让我想起从前高中时,我问他题目他偶尔使坏卖关子的模样。
欠揍。
彼时我会张牙舞爪地骂他两句,但现在,我只是沉默着等着他的下文。 笑话?过去那么久了我怎么可能还是以前那个单纯男高中生?
他倒是没什么变化的样子,拖长了语调,挑眉道:“赚钱。” …… “?”
03 “大概就是这样了。”蒲熠星探头看了看后头烟雾缭绕的烧烤架,老板在那头挥汗如雨,嘴上应着客人的吆喝,飞快地往那肉串上撒了一把孜然。
在刚刚过去的半个小时里,蒲熠星把我带到了这个烧烤摊子,然后在我的追问下说起了他这些年的境况。
他早就不是我印象中衣食无忧的小少爷,高考后,蒲熠星家里出了问题,公司破产欠债,父母车祸,在一夜之间,家破人亡。
我还记得他说这话的表情。 淡淡的,好像在说着的事并不要紧,和“今天吃什么”是一个量级似的。
他把那张油腻发黄的菜单丢到一边,熟稔地喊着点单,而后笑眯眯地望向我,说:“我那离这有点远,我们吃点东西再回去,成吧?”
我点头,看着开始发黑的天空,没由来地有些时过境迁的沧桑感。
二十多岁念大学的年纪,蒲熠星早早地踏入社会,为逝去父母的债务和自己的生活奔波。 高中时代,他意气风发,好似这人间都是可以赏玩的玩意儿,和他的好友一样,天之骄子。
——“对了,郭文韬呢?你们还有联系的吧。” 蒲熠星嘴角的笑收敛了一点,摇头。
“为什么?”我记得高中的时候就属他们俩关系最好,在我眼里,他们总是带着点不清不楚的暧昧——小情侣似的。 “毕业后各奔东西,哪有那么牢固的关系啊?”蒲熠星说,“况且我多忙你又不是不知道,没空,是真的没空。”
我敏锐地从他多余的肯定词里咂摸出了点不一样的味道来,玩笑道:“我以前老觉得你喜欢他,现在看来是我想多了。” 蒲熠星似笑非笑地看过来,语气还是那个欠揍的调子:“可以啊,周峻纬——这都看得出来?心理学没白学。”
我愣住了。
“所以你、你是真的——”我语无伦次地说,“真的?” “这种事儿,还能有假?”他说。 “如果是你,那也说不定。” 蒲熠星的表情看上去有点无语,他摆摆手:“不信算了。” “不是!”我突然激动起来,“你信我吗?我觉得郭文韬也喜欢你!” “信啊。”蒲熠星手指拨了拨伤口里的碎石,情绪不高。
蒲熠星笑笑,视线在自己手上的伤口和四周的环境漂移,我突然明白了他的意思。 喜欢又有什么用呢?他们的人生早已错开。
我和他坐在低矮的凳子上,两个一米八左右的大男孩,怎么坐都不太舒适。嗅着路边摊烧烤的烟火气息,脚边丢了零零散散的竹签和塑料袋,被路过的摩托喷了一脸的尾气,可以说是灰头土脸了。 而这是蒲熠星的生活常态。
随着老板一声吆喝,鲜香的美味被摆上面前的小桌,我闻着那些孜然辣椒的味道,突然想起件事。 蒲熠星拿着一串烤辣椒要往嘴里送,我一巴掌拍掉了他手里的串。横眉冷对:“你他妈伤口没处理还想吃这些?”
04 从诊所出来已经是晚上九点了,诊所里的人多得离谱,我还看见了好几个被刀砍了的。 ——要不怎么说这里鱼龙混杂呢?
蒲熠星手腕上挂着打包的烧烤,懒散地走着,他走路总有些吊儿郎当的样子,唯独那脊背挺得很直,和他这个人很像。
我拽着行李箱有些疲惫,长途飞行加上和蒲熠星折腾了这么些事儿,我累得不行。
他看上去倒是没什么,也许是他总是一副没睡够的样子吧,看不出什么异样。
“回去?”蒲熠星停下来转头看我,从口袋里掏出一盒烟,抽了一根叼在嘴里,眼皮半耷拉着,看着恹恹的。
我点头,被他这幅市井的模样惊到了,一时竟没反应过来医生嘱咐的“戒烟戒酒戒辛辣油腻”,犹豫了一会,只是问:“你好像和以前不一样了?”
“哪?”他点了火,熟练地吐了口烟,抬眼,双眼皮的褶皱很深,“我以前也抽烟。”
“不是这个。”我皱眉,“是别的……” 我头一次痛恨我的语文水平不足以支撑我的表达,一时半会找不出任何形容词来叙述这种莫名其妙的感觉。
“我以前啊——”那双眼睛里湮着笑意,带了揶揄的意味,“虽然我抽烟喝酒打架翘课但我是个好男孩?”
我沉默了。
为了掩饰自己的窘迫,我选择转移话题:“你大学报的什么专业?都没听你提过。” 他在前头带路,手上缠满白色的绷带也不妨碍他抽烟的动作:“南大,报的金融。” “但没去读。”他顿了顿,接着往下说,“债务那边催得紧,没时间没精力,就没念。”
我哑然,其一是我记得郭文韬也学的金融。其二是,他从前和郭文韬都是学校里的重点培养对象。
如今却有截然不同的人生。
我记得那会儿,红榜上的前两个位置,总是他们俩,有时是郭文韬第一,有时是蒲熠星第一。 记得有一次两个人考了一模一样的分,语数英理综整整齐齐,学校领导看了又看,大手一挥,把两个人的名字排在了一起,在红榜上共用一条成绩。
现在想想,怪离谱的。
蒲熠星拦了辆车,帮我把行李扔进后备箱,没再提这件事。 他和司机报了地址,出租车缓缓驶出了这条杂乱的街道。
我偏头打量他的侧脸,他依然年轻,生活的磨炼没有让他过早白头,嘴角总是带着点弧度,不管是不是真的开心,他总是笑。 此刻城市的夜景在他身后,他藏在黑暗里,偶尔被光照亮一瞬,像是一首难以读懂的晦涩诗歌。 他好像变了,又好像什么都没变。
05 蒲熠星的房子在我们高中附近,他解释说:“这里是我高三时住的地方,写的我的名字,事发之后只有这里留了下来,我想着总要有地方住,就没卖。”
我提着行李箱,看他弯下腰在鞋柜里翻翻找找,那脊柱凸显出来,一节一节地将衣服撑起,他很瘦,几乎到了病态的程度。
“进来。”他扔下一双拖鞋,招呼我。
这里的装修很简单,我还记得,以前我们关系好的几个人会在晚自修不想上的时候溜到这里来打火锅,十七八岁的男孩子全堆在一块儿,让原本宽敞的屋子变得拥挤。 火锅的白气蒙了蒲熠星的眼镜,他还要嘲笑我只能吃白锅很弱鸡。 明明郭文韬也不能吃辣。 我想,转头却看见郭文韬望着蒲熠星,浅浅地笑。
蒲熠星指了指一间房说:“那是客房,柜子里有被子,洗漱用品客厅茶几抽屉里有新的,自己拿。”
我环视一圈,熟悉的感觉扑面而来,脚上的拖鞋都还是当年蒲熠星骂骂咧咧地给我们几个人准备的。 蒲熠星把那袋子烧烤卸下来,动了动脖子,转头取了衣服洗澡去了。
我只来得及在门关上之前喊了一声“伤口别碰水”,也不知道他听没听见。 但按照他那个性子,不管听没听见,都不一定会谨遵医嘱。 这种不喜欢束缚和条条框框的性格,在念书时就表现得颇为明显。
学校德育处的主任一看见他就烦,这个学生,会打架抽烟,会翘课翻墙,但该做的事都完成得极好,成绩亮眼,叫人挑不出错。 连带着他们尖子班的几个男生都和他一块儿闹,包括看上去冷冷清清的郭文韬。
我至今还记得蒲熠星带着郭文韬在升旗仪式上念检讨的样子,蒲熠星笑得张扬,男孩子的朝气驱散了冬日寒冷。 他念:“我诚恳地在此检讨我的错误,并向对我寄予厚望的老师和学校领导道一声——” “新年快乐!”
我在下头和几个朋友笑得不行,台上的郭文韬也偏着头看着蒲熠星笑,笑得内敛,满眼的欢喜却藏不住。 我猜,在郭文韬的视角里,蒲熠星那点生动的小表情无处遁形。
人啊,就是会被发光体吸引。 也就是在那天,我觉察到了蒲熠星与郭文韬之间隐秘的感情。
我收拾好行李和自己的思绪,出了房门,蒲熠星也收拾好了自己,坐在客厅沙发上看着湿透了的绷带出神。
我坐在他身边,晃了晃手里亮着屏的手机,问:“同学聚会,你去吗?” 高中同学聚会,我回来就是为了这事儿。
他将那绷带一点点拆下来,露出仍有些骇人的伤口,他试着伸展五指,又被疼得蜷了回去。 “不去。”蒲熠星说着,探身拿了根棉签给自己上药,“你自己去就行了。” 我观察了一下他的手法,发现他熟练得很,便放心地仰头躺在沙发靠背上。
在小诊所里等待叫号的时候,蒲熠星坐在一群疼得龇牙咧嘴,胳膊上腿上滋啦冒血花的大汉旁边,见怪不怪地和我聊天。
“别和他说。”蒲熠星没头没脑地冒了一句没有前因后果的话,“算是,给我留个面子。”
我被旁边那群胳膊上纹身嚣张,脖子上金链子闪亮一副大哥做派的社会青年嚷嚷得脑仁疼,没好气地反讥他:“留什么面子?给抽烟喝酒打架翘课的三好学生留什么面子?你以为你之前的形象就很好吗?”
老天作证,我当时是真的没想到蒲熠星后来还能用这句话来呛我。
他笑起来,不恼,从袋子里拿出瓶冒着冷气的啤酒——打包烧烤的时候老板送的,强行塞进了蒲熠星的手里。
瓶口压在凳子边缘,一用力,瓶盖便飞了出去,瓶口飘着几缕白气儿。 我接过他手里湿漉漉的玻璃瓶,仰头一口气喝了大半,余光瞥见蒲熠星起了身去捡那小小的瓶盖,扔进了垃圾桶里。
在医院里喝酒,我想,有点荒唐。 但看看这里的环境和氛围,我又觉得,在这儿做什么都不奇怪。
蒲熠星走回来,又坐下了。 有和他熟悉的护士和他打招呼,问他:“又是胃不舒服吗?来拿药?” 蒲熠星说:“不是,手伤着了。” 护士仔细看了他一会,叮嘱他:“你那个胃,喝酒得悠着点了。别要钱不要命啊。” 蒲熠星应了一声,那护士忙去了。
这点啤酒对我来说真的算不上什么,但酒精和悲哀在夏天的热气作用下蒸腾起来,让人眼前模糊。 我抹了把脸,满手的水渍。分不清是啤酒瓶上的水汽还是无端涌出来的眼泪。 蒲熠星低着头看手机,飞快地回复着什么,没有抬头。
“郭文韬也去的。” 蒲熠星缠绷带的手一顿,而后继续:“那我就更不会去了。”
我知道的。 他是怕见到郭文韬,也怕他过得并不好的真相被揭露。 他在这件事上,永远固执,固执到了我不能理解的地步。
我想着,就问了。 “嗨。”他把绷带一点点绕上去,轻飘飘地,“谁不想在喜欢的人心里留个好印象呢?”
好印象?
我张口想呛他,却在喉头哽住。
他从前确实耀眼,也许会有人讨厌他年少轻狂,但若是谈起高中时代最吸睛的人,蒲熠星是当仁不让的第一名。 人总是会不自觉地被发光体吸引,那样的少年仿佛存在梦中,永远不会跌落云端,永远不会被拽进世俗。
我咬着后槽牙又一次感叹世事无常。
又一次对他的人生感到惋惜。
06 第二天蒲熠星陪我去警察局报了案,录完口供出来,他建议我最好去办张临时身份证,毕竟找到的可能性不大。 我想了想,打算等工作日再去。
今天依旧是个艳阳天,蒲熠星把手装进口袋里,懒懒散散地走着,他不知道从哪摸了颗糖来含在嘴里,脸侧鼓起来,像只无所依的金鱼。
我快走几步跟上他,一时不知道用什么话题来驱散他周身那孤寂飘然的气息。
“我今天要上班。”他先开了口,“可能晚上不回来了,你一个人待着没问题吧?” “没问题。”我听见他说上班,心里闷闷的,“我又不是小孩了,能有什么问题。” 他眯着眼睛笑:“我这不是怕你把我那房子给祸祸了吗?” “去去去。”我嫌弃地拍他一掌,“你以为谁都和你一样,做个饭能把锅炸了。” 蒲熠星失笑,没有反驳。
那是高中时候的事了。 谁又知道,有些校草表面上光鲜亮丽,实际上背地里做饭炸锅呢?
和蒲熠星在路口告别,我打车回他的房子,他转身走向我来时走过的那条巷子。 我后来才知道,那巷子的背面是这里最大的酒吧街。
最热闹,也最杂乱。
蒲熠星是半夜回来的,凌晨三四点钟的样子。
我关了灯坐在客厅沙发上看电影,被时差折磨得痛不欲生。
他推门进来,似乎有点没反应过来家里多了个人,在玄关处愣了一会,犹豫着没有开灯。
他带了一身的酒气,混杂着酒吧里的烟味、汗味,实在算不上好闻。
我疑心他可能喝醉了,起身慌里慌张地要去扶他,带倒了沙发上几个抱枕。
蒲熠星摆手:“没事,我没醉。” 我停下脚步,上下打量他,额角猛跳:“医生说的戒烟戒酒你全当放屁了是吧?”
“哪儿能啊。”他斜倚在鞋柜上,含着笑,看上去清醒得很,还有闲心同我开玩笑。
我没好气地把他拉进来:“是,您老人家顶多就在喝酒前屈尊在脑子里过了一遍,连那医生是圆是扁都不一定想得起来,然后就全当屁放了。”
蒲熠星咧着嘴乐:“周峻纬,我觉得你很有讲相声的天赋啊,考不考虑发展一下啊?”
他走得稳,除了满身的酒气,倒也看不出喝了酒。白色的绷带上有些斑驳的痕迹,不知道是酒液还是汗液。涸在上头,像不太美观的补丁。
我没好气地送他一个白眼,问:“喝了多少?” “今天吗?”蒲熠星把自己摔进沙发里,“不多,那客人自己不行,喝了几杯就歇菜了。” 我知道他又在打哈哈,只好换了问题:“吃饭了吗?” “好像,没有。”他想了想,不太确定。
我无语地看着他,对他不知所云的活法不予置评:“我叫了夜宵,一会一起吃点?” 他似笑非笑地看过来:“周公子这么晚了叫的什么夜宵?” 我沉默片刻。 “……烧烤。”
07 蒲熠星和郭文韬还是见面了。
同学聚会结束后,我搭着郭文韬的肩膀说笑着走到街上。
郭文韬这个人,看上去冷冷淡淡的,也不知道高中时怎么受得了蒲熠星那活泼闹腾的性子。
饭桌上,我和他较为熟识,就坐到了一块儿。不知道哪里来的默契,我没敢提蒲熠星。
他也没提。
我笑:“有机会我去北京找你玩。” 郭文韬点头,视线却一直落在一路之隔的公交站上。 我顺着他的目光望去,方才发现了蒲熠星。 我呆愣一瞬:“诶你……”
身边人甩开我的手臂飞快地跑了过去。 蒲熠星就这样猝不及防地和郭文韬打了个照面。
我回过神来,也跟了上去。
“嗨。”蒲熠星稳如泰山,笑着和他打招呼,“好久不见啊韬韬。”
郭文韬不语,只是看着他。
蒲熠星今天穿了件红色的长袖卫衣,靓丽的颜色却衬得他更加苍白,他双手都揣在卫衣的兜里,别别扭扭地缩起来。
我站得稍远些,感受着晚风带来的令人焦灼的氛围。
我不明白蒲熠星这又是为了什么,硬生生演了一出久别重逢。 但似乎并没有破镜重圆。
郭文韬好像终于看够了,不咸不淡地应他:“是挺久的。”
久啊。
仔细算来也就堪堪三年功夫,他们却像隔了一个世纪那么久。
我敏锐地嗅到了无能为力和悲哀的味道。
蒲熠星只是抿着嘴笑,额头冒出细汗,立在原地,就是犟着不乐意做第一个道别的人。
我先前不明白,后来也懂了。 在蒲熠星看来,只要是郭文韬先说了再见,先挑明了结束,那么对于他来说,这段感情就说不上遗憾了。
郭文韬垂在身侧的手,紧了又松,松了又紧。 最后他只是说, “注意身体。” 转身前,郭文韬冲着蒲熠星笑了一下,眉眼弯起,嘴角弧度却不高,他在车辆来往的喧嚣中和他道别:“再见。”
郭文韬走后,我和蒲熠星排坐在路边。
我看他把缠满绷带的手从口袋里解放出来,又撸起他那在夏日里怪异的长袖,散了散一身的汗气。 他破天荒地没抽烟,只是捏了捏烟盒就放回了兜里,看着一片漆黑的天空出神。
“怎么说呢,挺荣幸的。”他冷不丁开口,微哂,“偶然之下,我在他的草稿纸上发现了我的名字,夹在密密麻麻的演算里,几乎每一张都有。” “那能说明什么?”我反问他。 “说明不了什么,但我还挺开心,能在他的高中生活里,不,能在他的草稿纸上有一席之地。”他轻飘飘地叹了一句,“也算……不枉此行。”
我和他蹲在路边,不知道吸了多少汽车尾气,又一次陷入长久的沉默。
我想,这算什么?
对蒲熠星来说,这可能是万幸。他翻来那些泛黄陈旧回忆里的杂乱稿纸,在密密麻麻的数字中藏了一个名字,一笔一划,写得认真。 流畅又熟稔。 他小心翼翼地品着这点甜,在一地鸡毛的生活中揪着这点庆幸。 在灯红酒绿之中咽下的苦涩酒液也难得因此有了回甘,在满目煞白的医院和着温水吞下的药终归甘之如饴。
这算什么?
这叫不枉此行?
我猜他无可救药。
08 离开的前一晚,我拉着蒲熠星来了酒吧。
我一杯又一杯地灌着,搭着他的肩,胡乱叫他的名字。
我喊:“蒲熠星!” 他应一声:“嗯。” 我又喊:“阿蒲!” 他笑了,应声:“诶。”
仿佛失了智一般,我一声又一声地喊着他的名字、昵称、绰号。
他有呼必应,不厌其烦地应着,末了调侃一句:“周峻纬你他妈差不多得了,还发起酒疯来了?”
“你他妈才疯了!”
蒲熠星从喉头滚出一声低笑来:“是,我他妈疯了,这都看得出来,心理没白学啊周峻纬。” “呸!你一点没喝,发哪门子的疯?” “嘿。”他乐了,“我发哪门子的疯?”
“蒲熠星。”我又喊他。 他应了,以为我又要开始无聊的对答游戏,好整以暇地倚在卡座的沙发上看我。 那杂乱的灯也照不进他幽深的眼。
“你这些年是不是就是忘不了那个谁?” 醉酒的人,不仅断章取义无理取闹,还喜欢拉着人回忆往昔。
他沉默了。摸出根烟来,想了想,又塞了回去。静默着像一幅呆板的黑白照片,与周遭的热闹割裂开来。
酒吧里的音乐不知为什么换成了鼓点极噪的摇滚乐,舞池里的男女在短暂的停顿后又狂欢起来。
对面的卡座,不知道年方几何的大叔搂着陪酒的小姐呼来喝去地开了不少昂贵的酒水,洒水似的喝,喝一杯,漏半杯,全养了酒吧的地板。
这热闹极荒唐。
而蒲熠星仍在做一幅沉默的画。
醉酒的人健忘。
我张口说了半句话:“再来——” “周峻纬。”他说,“你钓鱼呢?”
蒲熠星总是笑着,叫人分不清喜怒哀乐。 我知晓他的聪明,此时也开成公布——破罐破摔:“这不是没钓到呢吗?” 他轻嗤一声。 “不是。”我将腿搭上茶几,“我就想走前努把力看看能不能凑成一对儿。” “那你这圈子也绕得忒大了。”
我看着他,试图从他平静的眼底搜刮些什么。
我面前的这个人,他在我面前毫不避讳自己的喜欢。但我想不明白,就是这样一个人,怎么会放任自己的喜欢落了灰。
“我就没忘过他。”他给自己倒了杯酒,玻璃相撞的声音清脆,让我有了背后一凉的联想,“我不是早就说过吗?”
“我没说就此放弃。”蒲熠星提杯与我手中的酒杯相碰,“但是不是现在,等我,能独善其身以后吧。”
他仰头喝下苦楚,再晃眼,只剩下笑意。
蒲熠星像一尊蒙了尘的华美瓷器,他自知易碎,自知美丽,自知价值高昂,但他仍不惜用相撞来完成谢幕。 这就是蒲熠星啊,他倒在人间,翻了个身,打了个滚,沾了满身尘土,仍坚韧着闪着蒙尘的光。
生生不息。
我恶狠狠地骂:“真是操蛋的生活。”
他不语,手却不自觉地往口袋里揉。许是牵动了伤,他动作微顿。那颗日理万机——掉钱眼儿里的脑子终于良心发现,想起点有用的事儿来。
我猜那件事是,郭文韬让他保重身体。
真是操了,我捂着脸笑,我和医生千叮咛万嘱咐都比不上他轻飘飘的一句话,这就是白月光的力量吗? 去你的。他也笑,还是抽出了那根烟,不点,就叼在嘴里,我就不能是真的想起来了医嘱吗? “这得算求生欲的力量。” 我摇头:“你这话说得你自己信吗?” “信啊。”他毫不犹豫,咔嗒一声点燃了烟。
烟丝在火里蜷缩,焦黑,缱眷着袅起几缕烟,像他的魂儿似的,飘远了,又散了。
蒲熠星还是违了医嘱。
离开后,我远在国外,和蒲熠星的联系断断续续的。
我知道他一年前把债还完了,无债一身轻,逍遥地做起了小作家兼旅游博主兼电影博主。
我也时不时爬上微博去看他的近况。
他年前发了本新书,过年的时候独自一个人去了西藏,我从他的相机里看到了高原的风和天边的信仰。
蒲熠星在博文里写,最近喜欢上了吃甜,并调侃自己可能是吃过了太多人间无形的苦,最终迷上了口腹上的一点安慰。
我一点一点翻下来,抬手点了个关注。顺便在网上下单了他的新书。
等待加拿大糟心的快递时,我和蒲熠星聊天。
我问他,你现在是能独善其身了吗? 他回我,只是在等一场东风。
牛头不对马嘴,我却开始期待他们的重逢。
加拿大的快递一如既往让人火大,我在东方的春天时节里,知道了东风不再来。
我怎么也想不到,我成了蒲熠星死前最后一个对话的人。
他在夜半时分打来电话,像是含了口血,说话间不断往外吐,他几乎快要发不出声音,再没了笑着的、漫不经心的语调,只是努力着把那句话说得更清楚些。 他在电话那头说:“来帮我收个尸吧。”
09 车祸啊。
我坐在派出所的椅子上。我在想,蒲熠星是怎么强撑着先打了120、110,又从通讯录里找到我的电话,留下那样一句轻飘飘的遗言的。
警察抓到了肇事逃逸的司机,此刻他的妻女跪在我的面前嚎啕大哭,请求我,放过这个家的顶梁柱,放过妻子的丈夫,放过孩子的父亲。
我却麻木了。
他们说可以赔钱,可以私了。 我想着蒲熠星的档案里白纸黑字写着父母双亡,未婚无子,这钱给谁呢?
他们说他不是故意的,只是犯了错。 我想着,那蒲熠星错哪了?他就活该被抛在深夜的路上,拖着残躯从报废的车里爬出来,倚在路边,对着燃火的车辆抖着手拨通电话,安静地预言自己的死亡?
我心生厌恶,甩开女人企图攀上来的手:“我只想让他罪有应得。” 她破口大骂,说我无情。
我想,可你的丈夫、你女儿的父亲、车祸的肇事逃逸者、杀人凶手,断绝了蒲熠星的东风。
他在等着的,一场东风。
我没敢去看蒲熠星,我怕他脸上还残留着不甘。
他说着不枉此行,但他在这人间走一遭,却尽是遗憾。
葬礼那天,下了雨。
来的人实在算不上多,我早该明白,他孤寂至此,身后事只能交托给一个一年到头见不了几次的高中同学。
蒲熠星孑然一身,好像那和春雨伴生的风,虚握一把,又从指缝溜走。
郭文韬也来了。 他眼底乌青,肉眼可见的悲恸憔悴。
我陪着他站在蒲熠星的墓碑前,我问他:“今天是东风吗?” 郭文韬说不知道。 我也不知道。
郭文韬看着这块冰冷冷的石头,用手抹掉一点雨水,从他那身板正严肃的黑色西装的兜里,摸出了一把糖。 镭射的糖纸,五颜六色的样子,就这样放在了蒲熠星墓前。 他拍了拍蒲熠星的墓碑。 “我也想让你试试这人间的甜。”
我哑然。
东风,就差这场东风。我有点愤恨,这人间待他不公。
我想起蒲熠星和郭文韬那次乌龙般的遇见。
马路牙子上,郭文韬走后,只剩下我和他面面相觑。
那时候我问他:“如果,我是说如果——算了,哪有什么如果。”
他睨我,摇头:“怎么没有如果?” “这世界那么多人,总有人走了我想走的路。”
他不说了,就这样看了我一会,我却奇异般地读懂了他未言明的深意。
总会有人奋力挣扎,总会有人一帆风顺。他没有的经历,会是别人的人生。
我看着这人间,这生养他的人间;这将他踏入尘土苟且偷生的人间;这光芒万丈又藏污纳垢的人间;这让他卑微至此却依然深爱的人间。 这里有他的红尘,有他的迷梦,有他遥不可及的“如果”。
我看向身旁的人,此时此刻,这个人是从前人的牵挂。
我抬手握拳轻轻锤在郭文韬肩上,说:“保重。”
10 我在蒲熠星的居所找到了几张草稿纸。
他的名字在密密麻麻的演算和公式中夹缝生存,泛黄的纸捏着有些易碎,笔迹也模糊陈旧。
我翻来覆去,找到了崭新的墨迹。
也许是某个夜晚,蒲熠星郑重写下:
Farewell,my lov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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