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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短篇] 【郭蒲】深渊寻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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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2-10-30 20:17:48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刑侦卧底设定
*相关参考《第十二秒》

SUM:他一直行走在漫无边际的深渊之中,固执又迷茫地寻找着他的月亮。

——
01.
墙上的挂钟指针一圈一圈无声转过,蒲熠星坐在长桌的末尾,右手指间夹笔一下下敲着纸面,眼眸低垂,注意力却一直集中在郭文韬正交代的任务细节上。
“……行动安排在3月17号,还有五天时间,这五天我们需要把所有信息和资料整合起来,绘制好整个行动方案和行动路线。”郭文韬沉着又有条理,话语带着安抚人心的力量,“峻纬,一会散会来我办公室拿一下文件;小齐阿蒲,这几天再多留意一下动向;其他部门人事调动和后勤记得跟上。”
蒲熠星抬起头正好迎上他的目光,郭文韬的眼神透露着坚毅和信任,朝他微不可察地点了一下头。蒲熠星眨了眨眼,听到自己的心跳沉稳而有力。

凌晨一点半的街头静得出奇,即使有几辆晚归的车驶过,也是匆匆向着自己的目的地。来人拉低了些帽檐,左右看了看,裹着并不合身的黑色大衣,贴着墙壁的阴影处,拐进了一条破旧又昏暗的短巷子。
帽檐压着细碎的刘海遮盖了半只眼,脚下步伐不停,经过一个还亮着灯的小卖部时掏出一张纸条糊在了墙上,接着径直向前走去,身影渐渐没入黑暗之中。
几分钟后从小卖部走出一个叼着烟的纹身男人,似乎只是出来透口气,随意往旁边走了几步,一手撑墙手指慢慢收紧,抬起眼皮扫视了一圈,将撑着墙的手放下,贴着纸条的地方露出了原本的墙面。
男人转身回到小卖部,看了眼纸条上的字,吸了一口烟,剩下半根抵上纸条一角,火星顺着纸张纤维攀附而上,最后的灰烬坠入垃圾桶。
「317撤离」



02.
蒲熠星没有回自己的出租屋,拐了个弯又回到警局。不出所料整个刑侦支队都还亮着灯,每个人都在抓紧着最后的时间准备搜捕行动。
陲城的这个犯罪组织他们已经追踪很久了,自郭文韬接手支队长以来也有大半年,再往前还有好几位老队长从接手到退休,几任职位接替下来,郭文韬成了最年轻的一位。
尽管一直在更新换代,但他们从未停下过搜查线索。这个犯罪组织就像一条穿梭于茂密林间的狡诈老蛇,极善于利用错杂的外在条件来隐匿自己的行踪,警局的刑侦科自从接手这个任务以来没有一天松过气。
“老蛇”——队里上上下下都这样称呼这个犯罪组织,久而久之也是一种延续下来的代号——主要做的是人口贩卖,连带着毒/品、走/私、地下赌场、非法集资,各种灰色生意多少都擦点边,但他们的主力还是拐卖人口,且大多是妇女儿童。
他们利用村庄为衡量单位,一个村子十个人里至少有四五个都是被拐被卖来的,被拐卖来的孩子和女人很难逃出村子,路边看到的任何一个人,都在监视着他们。
而这样的村子,有很多。
郭文韬他们不止一次慨叹果真是老蛇,他们所做的一切阴暗事似乎都被遮盖得严严实实。但警方这么多年的搜查与追寻也不可能一无所获,到了郭文韬接任之时,工作基本到了快收尾的阶段。
但即便如此,任务的难度也并不会有所降低,犯罪分子们同样学聪明了不少,变着花样同警方周旋。刑侦支队的队员们在感叹工作艰辛之余都有所察觉——他们已经好几次任务都扑了空,甚至没等伤敌一千就差点自损八百。
警局内部,有猫腻。



03.
郭文韬最初怀疑的对象是周峻纬。
周峻纬和他差不多时间入队,也在同一时间被分别任命为队长和副队,尽管接触了好几年,郭文韬一直觉得这个人实在很难看透,大概是修了心理学的双学位,哪怕整日待人温和有礼行为表情都挑不出任何纰漏,在郭文韬察觉队里有卧底时,脑中出现的第一个人就是他。
哪里会有十全十美的人呢,完美的外衣下,必定是千千万万遍的掩饰。
他还没来得及去试探周峻纬,后者就先行一步来找了他。郭文韬在察觉到卧底存在之后便不动声色提高了自己的办公室的警戒度,那天周峻纬和往常一样敲了他办公室的门,在他对面坐下,压低了声音开门见山,说怀疑队里有内鬼。
周峻纬的左手扣在桌沿,拇指指尖因用力而泛着白,郭文韬看到他的目光里有坚定亦有警惕,还混杂着几分怀疑。周峻纬接着说,我目前不知道该怀疑谁,但我的直觉我的内心都告诉我,我现在最能信任的人,就是你。
那一瞬间他骤然卸下了警惕与疑心,露出一个笑。不仅仅是因为周峻纬的话语,更因为他没有过多掩饰的疑心。他知道无论如何,卧底都不会是周峻纬。
他们分明也才相处几年,彼此的连接远小于警局其他的老队员们,郭文韬后来仔细揣摩过当时的想法,最终归结为人与人之间莫名存在的感知与默契,以及同为青年人的一腔真心。
他没有说“我只相信你”,在这样的情况下,即使郭文韬是队长,依然有洗不掉的嫌疑,所以他眼底存疑。但是他说,我现在最能信任的人,就是你。即使他知道自己的怀疑度很高,他依然愿意相信郭文韬。

两个队长很快站到了一条线上。
两个人寻找蛛丝马迹的效率显然大过一个人,他们很快确定了下一个怀疑对象。十一点的办公室像是按下了暂停键,白板上清晰写下周峻纬遒劲的字,向来利落干练的郭队长却看着那个名字陷入了沉默。
周峻纬知道他在想什么。毕竟谁也不愿主动怀疑和自己最亲昵的人。
周副队任由他沉默了好一会,刚想开口劝说他,郭文韬先一步发了话。
“其实在你之后,我就怀疑过他。”
不知是最近整日的神经高度集中或是暗自心绪的不宁,他的声音有些低沉沙哑。周峻纬听得一愣,一时不知该说点话还是保持静默。郭文韬从椅子上起身一点一点擦去了白板上圈画的痕迹,“我有一种预感。”他说着转头看向周峻纬,“但如果真的是他,我希望这件事在警局,不会有第四个人知道。”



04.
蒲熠星进支队的时候郭文韬上任接手不过半年,他和其他几个年轻的初生牛犊一起递交的简历,通过了面试,扛过了体测,正式迈入刑侦支队时有着与同辈相似的拘谨和期盼,路过档案室时他扭头看了几眼,又装作无意收回目光。
他知道自己进队有多不容易,也知道自己进队究竟要干些什么。
他知晓自己踏入的是一个无比神圣的地方,在这里正义与光明同在,他也知道,深处黑暗的自己,其实根本配不上这里。
可他又固执地向往。向善,向光。

郭文韬想起蒲熠星刚进警局时看到他写下的几个意向部门,自己看向第二栏,问道:“为什么想进档案科?”
白衬衫的少年半低着头,听到问话似是仔细想了想,额前的碎发掩了三分之一眼睛,郭文韬还是能清楚地看到他眼里的信念与锋芒。
“我想,通过档案的白纸黑字,找到他们的灵魂。”

郭文韬当时看了他许久,又说了些什么已经记不太清楚了,只记得自己的第一反应居然是还挺中二少年,第二反应思绪才回到要面对的工作上。
也许从一开始,蒲熠星对他而言,就是不一样的。

他们的关系发生改变是在蒲熠星实习期结束正式上岗的第二个月初。那时的郭文韬能看出蒲熠星与其他几个实习生的不同,除却警校毕业的共同信仰、年轻人燃烧的热血斗志和初入职场脚踏实地兢兢业业想要干出一番事业的认真劲儿这些相似之处,郭文韬极少时候能感受到蒲熠星身上的疏离与复杂。
这是除周峻纬以外又一个他看不透的人。
人似乎总是对未知的事物产生浓厚的兴趣,对于郭文韬来说,自己摸不透的人尤为如此。蒲熠星从一开始就吸引了他的注意,他原以为几个月的共事下来多多少少能对彼此更熟悉一些,郭文韬却没料到他对蒲熠星的认识还是那一张简历表。

警队平时工作闲下来的时候会三三两两聚在一起聊聊天约个饭,另外几位实习生基本已经和同事们打成一片,只有蒲熠星一直独来独往,好像周遭的喧嚣都与他无关。他的话很少,如非工作必要,他也不会主动开口去找别人说什么,郭文韬作为队长观察了他很久,愈发觉得他不像一个刚毕业不久的少年,他的身上似是有一种老陈干练的气息,又像是一种不知如何融入热闹的孤傲。
虽然蒲熠星的工作学习能力都很强,给他的任务总能完成得很出色,但郭文韬也是从他这个时候过来的,他知道在工作岗位上如果不学会融入集体,不学会主动与人沟通,吃的亏不是一点半点。
于是郭文韬一逮着机会就把蒲熠星叫进自己的办公室,最开始心平气和给他灌输了几回大道理,但很快就发现这套对蒲熠星来说根本没有作用,便换了对策,时不时找点杂活叫蒲熠星过来帮忙,无非是整理整理散落的资料,收拾一下办公室,或者让他帮忙跑个腿送个文件,然后随口问两句话权当干活之余聊聊天,几次下来郭文韬感觉还蛮惊喜,这一套还是有效果的。
两个人的关系在郭文韬的努力下越来越熟,看得出蒲熠星在自己时不时灌输的职场鸡汤里慢慢试着走进集体,郭文韬看到他笑容的次数也越来越多。少年的冷白皮在头顶的白炽灯或是窗外洒进的阳光下辅以笑容的加持,郭文韬在某一瞬间像是被猛地戳了一下,心底软成一片。



05.
蒲熠星还在实习期的时候组织就给他发过命令,让他未转正之前不要轻举妄动,多熟悉一下警局内部的情况,探探敌情。于是蒲熠星在前几个月里就做好一个认真内向、努力上进的实习生,同时也小心翼翼、如履薄冰,生怕自己一脚没踩稳,又再次回到深渊。
他叹了口气,自嘲地勾了勾唇,也没离开过深渊啊。
卧底最好的掩盖方式是给自己洗脑,让自己都忘记卧底的身份,毕竟再高超的演技也会有瑕疵。蒲熠星也这样做过。
实习期的那几个月,是他到现在过得最放松最舒心的一段日子。他不用在意组织的任务,不必二十四小时都紧绷着神经,他可以尽情欣赏天光乍泄,聆听雨落屋檐,他太贪恋这样的时光了,这样在其他人眼里再寻常不过的平淡,却是他这些年来求之不得的。
郭文韬这个人更是他想都不敢想的存在。
第一次被郭文韬叫去教育谈话蒲熠星就知道那人的用意,只是那时他还没有完全放下心,还时时刻刻提着一根神经。他原本以为郭文韬找过他几次都劝说无果后会暂且搁置这一问题,没料到郭文韬又换了种方式继续劝说。
蒲熠星觉得有点好笑,这个队长还真是负责任有担当。
他本心是柔软的,所以在郭文韬锲而不舍的努力下,他渐渐习惯了这样的关怀,有时还能主动跟郭文韬搭上两句话,面对其他同事时也能展露出微笑,只是极少主动开口。
其他同事约他一块吃饭他站在原地犹豫半响思考一个合适的推辞理由,年轻人们知晓他别扭的性子,才不会管他到底有什么理由,更多时候都直接推拉着人往饭堂去;如果是郭文韬主动开口约他吃饭,别说吃食堂还是吃盒饭,就算是一人抱着盒泡面蒲熠星也直接应下。
周峻纬他们每回都被差别对待,调侃地笑骂他双标狗。郭文韬在周峻纬意味深长又带着玩味的眼神里红了耳廓,蒲熠星低着头不发一语,不知是被他们闹得羞了还是单纯的不予理会。
蒲熠星在心底给那个名字画了道着重号。
郭文韬是例外。

周峻纬有什么话一向找人直说,但一般这种时候他其实已经凭借细微的观察和妖魔化的心理学把想知道的都理清了,只是出于某些“不能只有自己乐呵”“看看当事人的反应”之类的恶趣味,有时会不打招呼跑去人家办公室有非常礼貌地询问八卦。
整个刑侦科敢直接闯队长办公室的大概也只有这位副队长了。郭文韬抵着办公桌,两条长腿一直一屈,冷冷淡淡看着坐在沙发上的这位礼貌的不速之客,半晌冷笑一声:“你和齐思钧真该是天生一对,一个爱听八卦,一个会自己打探八卦,不在一起都可惜了。”
周峻纬保持着得体的笑容,丝毫不在意他语气里多得快溢出来的无语之音,笑嘻嘻道:“我倒是没什么意见,老齐估计也没什么不可以,就是我夫人和他女朋友同不同意就不知道了。”
郭文韬看着他无名指上的戒指,觉得自己又瞎又酸。
“你既然自己都看出来了还来问我什么。”郭文韬没好气地说了一句,周峻纬眼尖地发现雷厉风行的队长耳尖很容易红,他笑了一声,配合地压低声音:“那你准备怎么办啊,表白?还是……再逗逗?”
“不会说话就闭嘴,什么叫再逗逗?你以为逗狗呢?”郭文韬不满地“啧”了一声,但没有反驳周峻纬的前一个提议。
玩笑开的差不多了的周副队正了正色,道:“不过我得提醒你一句,虽然咱们没有明文禁止办公室恋情,但是上头是什么态度你要摸清楚。我看得出来你是真喜欢人家……你也得注意点。”
周峻纬的话说得有些前后不搭的意味,但意思郭文韬怎么可能不明白,虽说他和蒲熠星的年龄差的不多,但在警局,在刑侦支队,他们的身份差得不是一点半点。更何况他们职业特殊,任何的亲密关系对他们而言都有可能成为未来的软肋。
恋人是,队友亦是。


06.
当蒲熠星意识到自己对郭文韬的感情有些异样的时候,下意识的反应是惊慌。这分明是胡闹,且不说他们一天一地,一明一暗,就算他没有多一层身份,郭文韬也是他的上级,他的队长。
彼时蒲熠星正躺在出租屋的床上准备入睡,突然蹦入脑海的这一想法使他浑身一颤,初秋的夜里还不算凉,拉上的半边窗帘抵不住另半边开了一半的窗户,一缕风挤进来吹到裸露的胳膊上,蒲熠星顿时觉得起了一身冷汗。
呼吸渐重,心跳加速,困意被席卷而来的恐慌取代,蒲熠星知道无数个胡闹都无法描述当下,他不想与郭文韬有太多牵扯,他不想他们之间有除了同事以外的任何牵连,他不想,他不想……
郭文韬该是挂在天边皎洁的明月,一尘不染,高屋建瓴,他不想把郭文韬也拉下深渊。

他有意回避郭文韬,回避这份感情,想尽一切办法将苗头遏制下去,却偏偏适得其反。他到底还是涉事比郭文韬少,即便从小磨砺的演技在这样的思绪面前还是被郭文韬抓住了破绽,郭文韬透过办公室的玻璃门看向冷白的少年,无意识般勾起了嘴角。
第一次表白是在一个加班夜。表盘上的指针晃到了九点,鼻梁上的镜片倒映出电脑屏的蓝光,和最后一个下班的同事打完招呼,蒲熠星揉了揉眼也准备回,抬眼一看郭文韬正倚在办公室门口笑望着他。
郭文韬表达得隐晦而委婉,语气和眼神都再温柔不过,蒲熠星一时大脑宕机,大概是完全没料到这种局面,郭文韬也不催他,像面对白兔的猎人一般稳操胜券的模样。
不过蒲熠星也不是无害的小白兔,游离于人群时更像是一匹孤狼,即使放松下来也不会完全收敛起獠牙和利爪,时刻提防着、戒备着。
他没想到蒲熠星会后退。
此刻他眼中的小狼崽小心翼翼后退一步拉开了他们之间的距离,郭文韬怎么也问不出一个理由,第一次面对喜欢又心软的猎物却也无可奈何。
只是直觉告诉他,这只小狼身上,必定有深藏的故事,也可能会有伤疤。

周峻纬得知他表白被拒后嘲笑了他好几天,郭文韬气得一看到他就给他多加一倍的工作量。那时的蒲熠星一直困在过不去的那道心坎里,很认真地思考了他和郭文韬之间是不是真的有这样一道跨越不了的鸿沟,少年人初经世事,心底有无限的迷茫与困惑,像是好不容易有了即将登顶的机会,却看着前方崎岖的道路不知该不该迈步。
他的内心告诉他,他想,他渴望,同时他也会害怕,会不知所措。迷途的小狼最终还是向往一望无际的草原和森林,他赌上了自己的桀骜与孤傲,踏着点点繁星皎皎月,向着洒满阳光的道路前行。
第二次表白是在大半个月后。这回是蒲熠星主动找上了他,郭文韬挑起的眉毛写满了意外与惊喜,眼中含笑瞧着蒲熠星低着头不敢看人而暴露出的泛红的皮肤,最终凑上前,给了这只别扭的小狼一个温暖的拥抱。



07.
孤儿院是蒲熠星童年的代名词。
六岁以前他生活在天使孤儿院,老院长捡到他的时候还是襁褓之婴,他在仅有二十几个孩子的小小天地里跌跌撞撞又无忧无虑地长大。老院长尤其喜爱他,常常夸他聪明机灵,和其他同龄孩子的功课做比较他总能赢,每次都能得到护工们和院长的夸赞。
六岁那年,老院长去世,没过多久的某一天突然来了一群人,蒲熠星看一眼就知道不是什么好人。但年纪最大都不超过十三岁的一群小孩子能有什么挣扎的机会,蒲熠星眼睁睁看着为数不多的的护工被一个个带走,二十几个孩子被买走领走,最后只剩下五六个孩子。
他后来才知道,这群人做的是多么见不得光的事情;他后来才知道,被留下来的孩子是因为聪明、有用,可以成为他们的棋子;他后来才知道,天使孤儿院变成了红心孤儿院,是曾经给他读过故事书的一个护工透露的信息;他后来才知道,原来这个世界还有这样阴暗的一面,原来从天上坠落地下的感觉,远比书上说的难熬的多。
红心孤儿院的背后,是一颗颗幼小跳动、流淌着鲜红的心,也是一次次黑心的任务搭建起的冠冕堂皇的外壳。

蒲熠星不是没有试图逃过,却如何都逃不出这充斥着阴暗与腐朽之地。很长一段时间里他每晚都会做噩梦,或真或假,梦见比他大三岁的那个男孩伤痕累累被一只大号皮鞋狠狠踩在脚下,脖颈和脸颊上有的血迹被蒙上了灰,有的血迹从新的伤口处不断冒出;他梦见那个试图在夜里逃跑的小姑娘满脸泪痕,再也没人给她扎最爱的羊角辫,只有人伸出手扯下她的头发。
他梦见老院长曾给他读的星星和月亮的故事。夜深了,只有星星和月亮没有睡觉,他们挂在夜幕看着人间聊着天,星星提议我们去人间看一看吧,月亮说好。他们来到人间,月亮变成香蕉挂在了树梢,被一个饥饿交加的旅人摘下吃了。星星变成了一个失明小孩的眼睛,为了小孩看到更丰富的世界,星星再也不能随心所欲地闪烁眨眼了。最后太阳叫醒了他们,原来是一场梦。
那个夜里蒲熠星从梦中惊醒,看着黑暗的房间没了睡意。他下了床推开窗户,夜空中一贫如洗,没有月亮也没有星星。
真的只是一场梦吗?

他十岁不到,便懂得忍气吞声,懂得只有这样才能活下去,他在无数个夜晚翘首以盼,希望第二天醒来满地阳光——终究没能所愿。
他忘不了那个由他亲手拐走的小孩子,嘴里含着草莓味的棒棒糖,一双眼睛无辜又清亮,闪烁着星光糯糯地问他,哥哥我们去哪啊,那一瞬间他脑中只剩下了一个念头:跑。带她跑。绑在辫子上的蝴蝶上下飞舞,蒲熠星心跳如擂鼓,拐到第四个弯看见熟悉的人影时心瞬间沉入湖底。
他还是太弱小了,救不了别人,也救不了自己。

黑心组织看中了他的机灵和才华,在他身上投入了金钱和精力想要栽培一个有用的棋子,他们送他去读书,叫他考上大学,却又无时无刻不在监视着他,使他没有真正的自由。
蒲熠星承认他们的计划成功了,他如他们所愿进了警局,进了刑侦支队,埋伏着成为了一个卧底。
他们操控着蒲熠星的人生轨迹,掌握着他的生死,但唯独算漏了一点,他们无法控制蒲熠星的思想。
蒲熠星想每一个被拐走的孩子都应会在警局留下痕迹,明知不会调剂却依然固执地填下档案科,他想顺着一张张白纸,找寻曾经的那个巷口,想要挽回十年之前无法改变的命运。

他贪恋郭文韬带给他的温暖,是不同于老院长的关怀,后者能让他永远心存感激,前者让他产生了莫名的依赖。
他自私地想留住这份温暖,即使那是高高在上的月亮。



08.
郭文韬和蒲熠星在一起没几天这事就在整个刑侦支队传开了。郭文韬起初觉得很奇怪,除了周峻纬他没跟任何人提过,周峻纬没经他同意是不会嘴没个把门的,这事又再没有其他人知道……郭队长的目光落在走进来的蒲熠星身上,挑了挑眉。
蒲熠星一看他这表情就知道这人想岔了什么,他开口把得知的情报汇报给他的队长:“刚刚有个女同事把我拉过去,说是那天在开水房门口看到你……亲我了,一时信息量过大不小心说出去了。”
郭文韬皱眉:“要不要澄清一下?”
蒲熠星满不在乎:“都传成这样了还澄清什么,队长都不在乎我又有什么怕的。”
郭文韬没说话,依然蹙眉看着他。蒲熠星干脆搬了椅子绕到他旁边坐下,拉着郭文韬的袖子凑近,声音压低:“而且你不觉得,还挺刺激的吗?”
喜欢的少年眼睛亮亮笑看着他,令他心动的面孔近在咫尺,郭文韬心神一动,扣着人脖颈吻了上去。蒲熠星揪着他衣袖的手微微发颤,更用力地攥紧来压下心头快要宣泄而出的负面情绪。

在一起两个月后,组织那边催情报催得更紧,不断提醒着蒲熠星抓紧时间行动。蒲熠星知道,留给他的时间不多了。他要尽快找机会告知郭文韬。
那个深夜他回到警局准备拿一份落下的文件就离开,却注意到郭文韬办公室的灯还亮着,队长和副队在里面说着什么。
他无意窥听谈话,两个人和白板都背对着外面,蒲熠星拿了文件便准备离开,绕出去时郭文韬的一句话落入耳朵。
“……如果真的是他,我希望这件事在警局,不会有第四个人知道。”
许是心里有鬼,又或是在这些老狐狸面前资历太浅藏不住事,蒲熠星几乎立刻明白了他们在说什么。心跳又慌又乱,在静得出奇的夜里更显突出,蒲熠星几乎是逃一样出了警局。
第二天他便去找了郭文韬,约他晚上吃饭。郭文韬在约定好的时间到达了地点,却迟迟没有见到蒲熠星的身影,半小时后那人才匆匆赶来,郭文韬注意到他的衣袖蹭上了灰褐色的土迹。
吃完饭后郭文韬照例把蒲熠星送到离他住的小区有大半条街的地方,看着蒲熠星走远,郭文韬调转方向盘,往那条破旧的巷子驶去。
那家小卖部已经打烊,郭文韬借着路灯微弱的光查看门口的墙壁,果然发现了和蒲熠星衣袖上一样的土迹,还有一角像是粘贴过纸张的线痕。
他勾起一个了然的笑。小狼崽还会布棋了。

回到车上他却再也笑不出来,郭文韬把车停在一个安全位置,关掉了车内的灯,掏出一支烟点上,沉默了很久很久。
一切困扰的问题终于有了一个清清楚楚的答案。他明白了为什么蒲熠星从来不肯让自己靠近他的住处,也从来不肯在他那里待的太久。
他怕那些人知晓他的踪迹,更怕因为自己伤害郭文韬。
因为他知道行走在深渊的压抑与痛苦,他不想让郭文韬也体会。

蒲熠星坦言自己想反叛,想帮助警局,郭文韬并不意外,从他约自己吃饭开始就已经察觉到他想做些什么。郭文韬怎会不知道蒲熠星向往什么,他不敢去想蒲熠星这些年在老蛇的组织里是如何生活的,又是承受了多大的苦楚才能得到警局的这个位置。
从蒲熠星口中郭文韬得知了更多关于老蛇的信息,他从八点说到十点,把他这么多年看到的、听到的、证实的、猜测的,包括老院长和那些梦,通通告知了郭文韬。听到最后郭文韬明显感受到蒲熠星的情绪非常不对劲,声音忽大忽小,喉咙里夹杂着沙哑和错乱的气息,蒲熠星觉得下一秒那些压抑就要突破一个宣泄口,铺天盖地地汹涌袭来。
郭文韬伸手拉灭了灯,整个办公室立即陷入了黑暗之中。蒲熠星的身影笼罩在郭文韬靠过来的阴影之下,信任稳重的队长在黑暗中准确无误找到他的唇,温柔而缱绻地一点一点吻着他,带着爱意与爱抚。
蒲熠星很明显地在颤抖。好像只是突如其来的一次情绪失控,压力崩溃或是其他。但郭文韬知道绝不是那么简单,他能很清晰地感受到蒲熠星的嘴唇在微微颤抖,纠缠间郭文韬突然尝到一丝咸,他下意识分开去看怀中人,却被蒲熠星带着颤抖的双手勾住脖子不让他离开分毫。
他已经深刻地认识到,蒲熠星不是一个简简单单的卧底,他身上承载的、亲身经历的,比他想象中要沉重数倍。


09.
3月13日,上午九点二十八分。
刑侦支队的便车隐藏在车流当中,警局门口的空场上停着四五辆警车,车内的每个人都整装待发,静候一声令下。蒲熠星坐在其中一辆车的副驾驶,手中握着对讲机,不敢有丝毫懈怠。
这是他的最后一战,这一战打赢,他就能脱离深渊。
蒲熠星握紧了对讲机,只能赢,不能输。

在和郭文韬坦明身份和决心之后,两人迅速站到了统一战线并制定了一套应对计划。蒲熠星比郭文韬更清楚老蛇的狡诈阴险,贸然不传递信息或是提供假情报必定会引起他们的疑心,甚至引火烧身,于他个人和警队都有危险。在蒲熠星的身份和规划这一问题上,两个人的意见十分一致,尽管蒲熠星现在和他们是同一阵营,但无法保证每个人都会相信一个身份仍是敌方卧底的人。因此只要让他们知道队里有这样的情况就够了,至于究竟是谁,谁能信任,就要看他们自己的判断力了。
于是郭文韬单独找了支队的每个队员,告知他们队里有内鬼,不要轻易相信任何人,也不要因此对他人抱有敌意,他们身边的每个人都亦敌亦友,切勿打草惊蛇,也千万别让自己落入圈套。以后开会说的所有行动日期,实际上都要提前四天。时间紧,任务重,效率一定摆在第一位。
郭队长觉得这倒是个给队里的小崽子们好好上一课的绝佳机会,也能让几个偶尔性子散漫的队员敲一敲警钟,这也是他们职业的特殊性所在,和老蛇纠缠的这些年他们已经牺牲了太多队友,每个出警冲在前线的队员身上都会带着伤,大大小小的手术都已是家常便饭。

“阿蒲。”
手中的对讲机响起一阵电流音,周峻纬的声音自后传来。蒲熠星立刻应答,那端的人沉默了一会,缓缓开口:“阿蒲,那边靠你了。”
此次行动之前郭文韬把这边的指挥权交给了蒲熠星。稳重沉着的声线之下是未经掩饰的信任,蒲熠星再次听到自己有力的心跳,那样鲜活又那样真实,他说,好。

废弃的颜料厂位置偏僻复杂又无人问津,也难怪老蛇会把这里作为最后的中转站,当初蒲熠星也是费了一番心思才旁敲侧击问到这里,实在隐蔽。
两辆便车在几百米外停下,郭文韬留了周峻纬在内的三个人在车上守着,自己带着两个队员下了车往颜料厂靠近。周峻纬注视着他们一点点靠近,拿起对讲机:“行动。”
蒲熠星一打手势,几辆警车立刻以最快的速度向着颜料厂的方向进发。经过了人流量大的闹市区,蒲熠星立即下令关闭警笛警灯,无声又快速地接近地点。

郭文韬带着两个队员已经行至废弃颜料厂的门口,三个人一人隐在一根柱子后,摸出别在腰后的枪,观察了一番地形,确认没有异常之后将原地待命的周峻纬他们叫了过来。
老蛇在这里的人都是直属boss的几个手下,蒲熠星之前给他们带了虚假信息,这几天应该都在这里中转运输,蒲熠星不知道这个鬼地方会藏着多少妇女孩子,也不知道会掩盖着多少走/私的罪恶。他只知道,要让那些受害者重见天日,要将那些见不得光的人和事统统绳之以法。
与老蛇斗争了这么些年,不用蒲熠星的提醒郭文韬他们也知道穿上防弹衣,警车内的特警人员手持枪支整装待发,赶到现场第一时间翻下了车,义无反顾冲进了颜料厂。

子弹与枪管摩擦出火花,喘息混杂着恐慌和尖叫,老蛇的人可以肆无忌惮地冲他们的位置开枪,但他们不行。那些妇女孩子都在老蛇手上,一毫米的失误都有可能伤及无辜。郭文韬和周峻纬躲在石柱后交换了眼神,对着几个特警人员打了手势,下一秒迅速从旁绕至后方,极力躲过子弹将老蛇的人包围。
经历了太多队友的牺牲,子弹钻破衣料打进皮肉的声音对于郭文韬来说太过敏感,他立刻望向周峻纬,后者的左腿溢出鲜血,几乎就要朝一边倒下去,郭文韬瞄准了其中一个寸头的左大腿,毫不犹豫扣下扳机。
老蛇的警惕性和反侦查能力不比他们弱,几乎只用了半秒那个寸头就立即侧身冲他们开了枪,周峻纬强忍着痛意朝着向他跑来的郭文韬扑过去,为他抗下了那一枚子弹。
惯性带着两个人滚到角落,郭文韬撑起身捂住周峻纬的伤口,周峻纬摁住他有些发颤的手,强撑着开口:“有防弹衣,没事的。”
郭文韬红着眼眶瞪着他,几乎是咬牙切齿:“你小子要敢有事,我怎么跟鸥姐交代!”
周峻纬一愣,但显然郭文韬和老蛇的人都不会给他愣神的机会,郭文韬一拍他的肩留下一句“好好待着”,扭头继续战斗。

有郭文韬的命令在先,蒲熠星和队员石凯一直留在车上注意周边环境并及时提供各类补给,当郭文韬的声音从对讲机中传来让他拿上纱布进来时,蒲熠星霎时跳下了车。
老蛇的几个人已经被控制并捆绑了起来,队员们正在清点走/私品,安排受害者上车。每个队员或多或少都有负伤,有的是弹子有的是刀刃,郭文韬的脸上和侧颈都有划痕,皮夹克的便衣和里面的防弹服都被划破划开,衣料撕裂边缘还沾着血迹,是刚才与最后那个人刀对刀的博弈。
蒲熠星瞳孔一缩,拿着纱布刚跑到他身边郭文韬便抬手一指:“先去给他包。”
周峻纬靠着一个特警的肩,鲜血还在钻过手指的缝隙流淌,脸色已经越来越白。蒲熠星看了一眼神色沉重的郭文韬,当即做出选择跑向周峻纬。
客观理性在很多时候都是致胜的第一法则。郭文韬是,蒲熠星亦是。晚一步脚的石凯喊着队长扶住他,招呼随行的几个医疗人员护送伤员,安抚人心。

这一仗,他们打赢了。



10.
在警局掌握的全部证据和蒲熠星面前,被抓来的那几个人只得交代了boss的下落。两天后老蛇的boss甄老板被抓捕归案,贩卖、走私,以老蛇的严重程度,这些人要么无期徒刑要么死刑,都尝到了自食恶果的感受。
甄老板入狱前蒲熠星申请去见了他最后一面。昔日的少年眉眼未变,却已能从中看到曾经少有的锋芒与信念,甄老板轻哂一声,不知是讽刺还是自嘲:“果然是你。”
“因果轮回,你会遭到报应的。”
“您现在已经没有资格跟我说这话了。”蒲熠星淡然回应,“还是好好想想怎么珍惜所剩无几的时间的吧。”
他来只是想让人在最后能死个明白,也让他知晓,他可以控制一个人的人生,但不可能控制他的思想和他的心。

警局上上下下花了一些时间消化从头至尾的事实,蒲熠星知道后续要完善的事情还有很多,他担心他的队友们会因为他的身份产生隔阂,可当他走近刑侦支队时,所有人都在注视着他,每个人的面上没有别扭,没有警惕,没有尴尬,甚至没有任何异样的情绪,他们只是微笑着看着他,眼里是赞许、心疼,——以及,信任。
他看到郭文韬站在走廊尽头的办公室门口,靠着门框笑着看他,周峻纬拄着半边拐杖在郭文韬身后冲他挥了挥手。
这天是3月25日星期一,天气是个难得的大好晴天,那一刻他好像站在满是荣光的道路上,道路两旁是与他并肩作战的队友,道路尽头是所有人英勇无畏的队长,也是他的队长。

他一直行走在漫无边际的深渊之中,固执又迷茫地寻找着他的月亮。
万幸他找到了。


END.

注:人口贩卖已成为全球增长最快的犯罪行业之一。


这个人有点懒,什么都没写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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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2-11-15 20:59:17 来自手机 | 显示全部楼层
哇太太写的很好!好暖,很感人的故事!感受到太太传达的力量!希望老蛇这样的组织都能抓捕归案得到惩戒。
这个人有点懒,什么都没写哦
发表于 2022-12-23 08:33:15 来自手机 | 显示全部楼层
太太我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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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2-12-29 17:23:22 | 显示全部楼层
太太写的好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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